17.清雅（一）
晴寒宫是沈天唯一一个没有四季的地方。晴寒宫虽为一宫，但是却有两个主殿。以东西两殿的中轴线为分界线，姚筹住东侧晴殿栽种十里翠竹，四季常青；姚简居住在西侧寒殿栽种十里梅花，日日飘雪。
那时候姚筹已是颇有名气，被奉为颖宬尊，而姚简还是一个两千多岁尚未成年的普通仙子。正逢初夏，姚筹收到邀请，带着姚简一同去往莲花观去与云虚真人下棋。
莲花观选址于山上，围蕖清池而成，亭台楼阁皆依山临水而建，此时正逢荷花盛开，气候凉爽，清香满堂。姚筹与姚简到时，云虚真人领着众位弟子正在门口等候，两下见礼过后，姚筹与云虚真人同去下棋，姚简被云虚真人的大弟子虞祁带着四处参观。
莲花观建筑的风格十分清雅，白墙黑瓦，在云雾缭绕的山中显得分外幽静美丽。虞祁是一位看起来就风度翩翩的公子，长得眉清目秀、霞姿月韵，笑得十分温柔，待人恭敬而有礼。穿着打扮和莲花观众人一样：一身飘逸白衣，上有银线钩织出的莲花纹样，宽敞大袖中的箭袖包至手腕，玉冠束发，银腰封，仙鹤噙并蒂莲花的白玉禁步，腰间佩剑。
“姚姑娘请随虞祁四处走走吧。”虞祁有礼道。
“姚简多谢晔潼君。”姚简还礼道。
姚简率先挑起话题，问道：“为什么你们都姓虞呢？难道你们来此拜师的时候不光需要有道号，还需要改姓吗？”
虞祁温声答道：“我们都是师父从凡间捡回来的孤儿，无名无姓。其实若是按照惯例，我们应该直接以道号代替姓名。但是师父说我们生于尘世，将来就算有了仙身也可能会归于尘世，不如直接有名有姓来得好。所以我们都随了师父的姓氏，名字都是师父赐的。而且师父待我们不光有师徒之情，他照顾我们生活起居，亦同父亲一样了。”
姚简点点头，随着虞祁沿路一边赏景一边聊天。
莲花观人少景多，一路上走过去都看不到什么人。虞祁和姚简走到一排房子时道：“这一片的住所是现在大多数弟子的居所。”
姚简问：“大多数？”
虞祁微笑着答道：“是。我和虞祎来时这一片的房子都还没有建好，我们二人不住在这里，我住在淏室，就是咱们一路走过来最先看见的那间屋子。虞祎喜好清净，本来他是住在我屋后的沨室的，现在搬到蕖清池后靠山的清室去了。那里是一个独立的小院子，十分僻静。”
姚简点点头，继续道：“那现在给你的师弟师妹们住的屋子叫什么？”
虞祁道：“刚刚我给你指的这一片连着的屋子叫做浚舍，是我的师弟们住的地方。现在我们只有一个小师妹，她住湖另一边的那排屋子，是泠舍。”
姚简道：“她一个人住那么大的泠舍不会害怕吗？我记得我小时候刚开始一个人住寒殿的时候每个晚上都会哭，哭了一年才好了……”
虞祁道：“师妹来的时候还很小，自己一个人住十分害怕。但是莲花观观规森严，是绝对不允许一男一女共处一室的，所以我们当时就在宵禁的时候，轮流在泠舍外面守夜。那时候我们守了将近五六年吧，一直到小师妹结丹之后我们才不守夜了。”
姚简颇有一些羡慕，道：“你们真好。我小的时候害怕和哥哥说，哥哥反倒不让任何人陪着我，就一直让我自己睡……不过当时哭了一年之后也好了。”
虞祁温声道：“这是颖宬尊为了锻炼你，而且他这样做也是十分有益处的。姚简姑娘完全不必羡慕小师妹，我们的小师妹现在还和个小娃娃一样，什么都不懂，就是喜欢玩。师父直到现在还会说我们当时太过宠着小师妹，以至于让她现在这样不学无术。”
虞祁正说着，迎面走过来一个人，这人面若寒霜，玉面薄唇，一双琥珀一般的浅色眸子里仿佛盛了满满的寒冰。他举止端方，衣衫整洁且一丝不苟。待他走近二人，径直冲着虞祁微微一揖，道：“师兄。”
虞祁笑笑说：“方才我还和姚简姑娘提了一句你，这就碰见了。”
虞祁笑着说完，转头冲着姚简继续道：“姚姑娘，这就是我方才说的二师弟虞祎了。”然后又和虞祎道：“这是颖宬尊的妹妹姚简。”
虞祎板正一礼，冷声道：“在下虞祎。”
姚简看着虞祎那张冰霜一般的面孔，作恶欲起，先恭敬地回礼，十分恭敬道：“在下姚简。”然后她脸上浮出一丝狡黠的笑意，带着点调笑的语气道：“为何晔潼君名讳唤作‘虞祁’，你反而要叫‘虞一’？按着排行来说，难道不应该唤作‘虞二’吗？”
此话方一出口，虞祎的脸色骤然变冷。他本来面若寒霜，现在面上又覆上了一层寒冰，脸色阴沉，仿佛几人身边的空气都冻住了。
姚简心中暗叫不好，自知这次遇见的虞祎和从前遇见的人都不一样，实在是不应该在不了解别人的时候就嘴欠惹事。
虞祁是个性格温润如玉的人，此时看见姚简下不来台，在一旁轻轻笑了一声，道：“姚姑娘这句话风趣得紧呐，我已经有些时日没见过祎师弟这个样子了。”
虞祎沉声不满道：“师兄。”
姚简此时又深深一礼，开口道歉：“是姚简唐突了，望虞祎公子勿怪。”
虞祎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姚简颇有些尴尬地直起身子，惭愧道：“是我唐突了。”
虞祁耐心安慰道：“姚姑娘不必介怀。我师弟向来就不喜玩笑，生性孤僻，性子也十分冷傲。莲花观里也就我和师父能和他说上几句话，剩下的小师弟们都害怕得不得了。姚姑娘今日的举动是从未有人做过的，我看虞祎也并非是生气，更像是十分不适应罢了。”
姚简心有戚戚道：“还是我不好，明明能看出来二公子不喜生人，面容严肃，还要不知轻重地说话。但此次我来这里只为做客，不知道来不来得及和他赔不是了。”
虞祁哈哈一笑，继续安慰道：“姚姑娘真的不必放在心上。我与师弟关系还较为亲厚，师弟这人我也十分了解，他是也不会把这些事情放在心上的。”
姚简看着虞祁的笑，紧皱的眉头也渐渐放松，点头笑道：“希望如晔潼君所说。”
“姚姑娘不要这么客气，可以直接以名字称呼虞祁就可以了，或者也可以同观中众人一样直接唤我大师哥或者祁师哥也行。”虞祁这话的语气说得十分谦逊有礼且不逾分寸，让人觉得十分亲近又不会过于亲昵。
姚简也不由自主地放松下心情，长叹一口气，接着同虞祁在莲花观里转悠。
突然听到身后有些急促的脚步声，姚简和虞祁同时站住，一起回头，看见一个同样着装，却是梳着双丫髻的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姑娘正向二人跑过来。
“大师哥！大师哥！师父叫你们过去！”那个小姑娘一边跑着向二人挥手一边大喊。
虞祁眼中笑意更甚，他笑着向姚简介绍道：“这就是我之前和你说的那位小师妹了。”
姚简看着小师妹脸上洋溢着的纯真笑容，心里觉得十分开心。小师妹开开心心地蹦跶过来，先向着虞祁行礼，欢快道：“师哥好！”然后又和姚简行礼，愉悦道：“我叫虞礼，你叫什么名字？”
姚简听她语气轻快，不由也开心道：“我叫姚简。”
虞礼完全不认生，拉住姚简就开始往回跑。虞祁在后面温声提醒道：“不可疾行。一会被你二师哥看到又要罚你背书了。”
虞礼听了这话立刻刹住脚，委屈巴巴地冲着虞祁撒娇道：“大师哥你别和二师哥说，二师哥掌罚之后罚得实在是太狠了，你什么时候把这件事从二师哥那里弄回来吧！”
虞祁笑道：“我倒是觉得你二师哥掌罚一事甚好。自他掌罚之后，你和小师弟都乖了不少，不光学业精进许多，修为也大有长进。这么看来，让你们二师哥掌罚这个决定师父做得很对。”
虞礼一撇嘴，脸上摆出委屈的神情，继续拉着姚简往回走。虞祁笑呵呵地跟在两人身后。
莲花观之中几乎没有大路，皆是融入景色的羊肠小道。三人曲曲折折、顺顺拐拐走了一阵，终于走到了云虚真人待客的滢室。
姚筹和云虚真人坐在里面等着三人。虞祁和虞礼退下后，姚筹对着姚简道：“方才云虚道长同我提议让你留下来修炼个两三年。我觉得这个主意很好。”
不待姚简惊讶，姚筹接着道：“你自结丹之后就总是偷懒，你不要以为我没有天天见你就不知道你练功十分懈怠。就算你的资质很好，也须得认真修习，提高修为。我方才和道长聊天，觉得莲花观是个很好的地方。正好道长愿意，你从今日开始便留下来吧。”
姚简看着姚筹，知道姚筹已经做好决定。她刚刚在莲花观转了一转，只觉得这里山清水秀，景色秀丽，在这里住上一段时间也不是不好，只是她从小和兄长一起长大，几乎半步都未曾离开过，此时一听姚筹要走，心中实在不舍。她犹豫一下，道：“那……兄长，你会经常来看小简吗？”
姚筹看到姚简期待且不舍的眼神，心下多有不忍，却害怕自己一来就会让姚简分心，狠下心道：“等你过了道长的考核我再来接你。”
姚简咬了下嘴唇，肯定道：“那小简一定会努力的，一定会尽早通过考核的！”
姚筹点点头，又和云虚真人说了一会话，留下姚简就告辞了。
姚简留下来众人都无异议，其中表现得最高兴的是虞礼，也有面色最不好看的虞祎。虞礼自从知道姚简留下来并且住在泠舍之后就一直叽叽喳喳地围着姚简转，直到被云虚真人叫去背书才终于留下姚简一个人清净一会。
姚简在屋子里收拾好行礼之后并未觉得轻松，因为之前她以为不会再见到虞祎，赔礼道歉之事自然可以抛到脑后不必再管。只是现在自己留在莲花观，少说都得留个一年半载，她必须得去和虞祎道个歉了。
初夏的天气变化很快，山中雾大，本就空气湿润，莲花观内还有一蕖清池，空气自然更加潮湿，此时竟然下起了毛毛雨。姚简已经拿好了莲花观的观服，但此时她并没有换上，仍旧是平日里的那一身红衣。姚简本就机灵，记忆力十分要好，她穿着一身红衣，穿梭在这样一个清雅之地显得极为艳丽显眼。她凭着记忆找到虞祎居住的清室，敲了敲门，未开。她转到小院子的后面，攀上墙头，看见虞祎撑着一把素色纸伞在院子中，似乎正准备出去。她身上的衣服有点潮了，柔柔地垂下，发丝上被细雨染上了许多晶莹的细小水珠。她双手撑在墙头上，轻声叫道：“虞祎！虞祎！”
虞祎闻声，转头看见姚简攀在墙上，嘴唇轻轻上扬地叫着自己。
姚简看到虞祎回头看向自己，心中有些欣喜，立刻道：“今天是我不好，是我唐突了。但是今日时日太紧，改天……不！我明日就来给你赔不是，你千万不要生气好不好？”
虞祎听后静默半晌，最终还是沉默地撑伞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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