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难以启齿的喜欢
升初中后的第一个寒假，方窈建了一个讨论组，拉了他们几个人商量出来聚会的事。
“我们去看电影吧。”
依然对方窈的建议一百个赞同，“这天这么冷，在屋里最好了。”
章唐从没在假期的时候穿上除校服以外的衣服见过同学，这样好像有一种脱离同学之外的关系。
同学到朋友，是有一段距离的。
她们约定的时间在放假的第二个周末，妈妈说好了要跟她去奶奶家。
“那就周六去啊，周日你出来嘛。”方窈给她出主意，静香也在一边帮腔，“对啊，呆在你奶奶家两天，你会无聊死的！”
章唐被她夸张的手法逗笑了，但还是答应了。
她还没看过电影呢。
周六的时候回了一厂大院，路过三中的时候章唐下意识的往窗外看，竟然一个熟人都没看见，章唐有些怀疑自己已经忘了小学那些同学长什么样子了，那些和她同龄的人穿着不同的校服，没有一个熟悉的面孔 。
不喜欢三中，像是不喜欢南街一样。
章唐把头歪过来，回方窈的短信，她已经跟妈妈商量好了，奶奶家有一辆姐姐上学时骑过的车，明天一早她就可以骑车去。
车慢慢驶进了大院，章唐去小公园转了一圈，没看到一个想见到的人。
关城、明毛毛，明明只有一个学期没见，好像却是再也见不到。
她没有他们的联系方式，可是联结他们的是，是更亲密的上一辈的关系，甚至她可以直接去敲门找他们。
可是见了面说什么呢？
章唐还是默默回了奶奶家。
第二天一早，章唐就哼哧哼哧的搬出了那辆沉寂已久的自行车，刚准备出门，妈妈就戴着帽子从外面打开了门。
“外面下雪了！”妈妈在玄关处拍打身上的积雪，看见她抬着车子往外走，有些担忧地说，“下着雪还能骑车吗？”
章唐看向卧室的窗户，一点都看不出有飘雪的迹象，“下得大吗？”
“现在还不大。”
“那就行，我一会就到了。”
章唐不再听妈妈接下来的唠叨，直接推着车出了门。
门口是向右转，她坐上车，握住车把，向左拐。
骑到了最里面，骑到那棵熟悉的树下，章唐就静静的拉住车把停在了那。
她也不知道自己想干什么。
只是听到下雪，看到下雪，就忍不住想见明毛毛。
神明这次大概在打瞌睡。
她们的心电感应没有生效，没有人再蹦蹦跳跳的下楼笑着说“丝巾挂错了，应该挂红色的。”
章唐转了把，骑了出去。
她和明毛毛一起学的骑四轮车，明毛毛会骑两轮车的时候，她还是只会四轮车。那时候她嘴硬的说“我是要走路的，像骑车这样投机取巧的东西神仙不屑学。”
明毛毛笑着附和她，说，“是，两轮车有什么了不起的。”
明毛毛总是包容她所有的借口，接受她所有没头没脑的人物设定，然后跟她一起全力演出。
所以她理所应当的以为她会和明毛毛一起长大，一起向所有可怕的事情招手，然后狠狠击败他。
因为现在她遇到了，只是不敢招手。
她的剧本突然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她的剧本，什么时候出现了异性呢？
从来都是只有女英雄的剧本中，怎么突然就出现了一个男生呢，还让她变得奇怪起来。
比如现在，她终于骑到了影院门口的时候，一群人裹着棉服说笑的画面中，她第一眼看到的，就是那个穿着黑色羽绒服的男孩子高挺的鼻子扬着高傲的角度。
“这！章唐！这里！”
静香第一个看到她，冲她兴奋地招手。
章唐找个地方停了车，走过去集合。
冒雪骑车的代价就是，她晕了好长时间，在这期间他们已经决定了影片并买好了票。
她稀里糊涂的就被方窈拦着胳膊进了场，她迷迷糊糊的问：“谁付的钱啊？”
“路开。我帮你给他了，一会你给我就行。”
票买的有些分散，方窈、静香和她在第三排的边上，她隐约看着路开和依然坐到了第二排的中间，韩健坐到了依然的旁边。
“唉，好一出大戏啊！”静香在一边感叹。
方窈也跟着笑，只有章唐迷迷糊糊的不知道她们在说什么，只是心里慢慢腾起一股异样的感觉。
她问：“什么大戏？”
“那三个人啊！”静香指指她们，电影已经开始，她不自觉的放大音量，“三角关系。”
“你跟路开同桌这么长时间没发现他喜欢依然吗！”
发现？
章唐咬文嚼字。这是什么意思，是路开喜欢依然已经是一个既定事实了吗？
“我没发现啊。”章唐思考良久，只憋出这么一句。
“路开肯定喜欢依然，我观察好长时间了，刚刚也是他骑车把依然带过来的。”
“然后。”方窈接着静香的话说，“依然喜欢韩健。”
晴空霹雳。
章唐第一反应竟然不是还好，只是单相思，而是有些气愤的想，依然怎么会舍弃路开喜欢韩健呢？
她怎么这么没眼光。
可是，这都是什么时候的事。
在她的剧本中，什么时候出现了这么多不可控制的人，没有经过她的允许就选择了角色，还占据了优势。
章唐有些呆呆的看着大银幕上那个飞檐走壁笑嘻嘻的人问：“这是什么电影啊？”
“邻家特工啊。”方窈喝了一口奶茶，说。
章唐看的第一部成龙的电影，在她带着被大雪和众多新闻砸晕的脑袋，在成龙被揭穿特工身份离开女主的时候还差点哭了出来。
章唐忍不住鄙视自己。知不知道你正处在什么阵地里，还有空为别人流眼泪，他们不过是难过半个小时就会在大结局幸福的生活在一起。
导演想怎样就怎样，可是她却已经不再是导演。
——
寒假他们再也没有约出来过。其实也没有时间再约，过完年后就要开学，还有一大堆的卷子没写。聚会群应时而变，成为了作业群。
路开每天在群里吆喝章唐快把英语报纸答案发上来。而他自己负责了所有数理化的内容，章唐等人抄得热火朝天，她每天需要动脑子的时间，就是放在英语报纸上的一个小时。
因为这样的高强度训练，开学后的摸底考试，章唐超过静香，英语拿了最高分。
语文仍然拿着第一，总排名仍然吊着前十的车尾。
章唐却莫名其妙没了那种怡然自得的滋味，她忍不住观察路开和依然，却发现他们的每一个互动都充满着暧昧。
开学第一节体育课，体育老师带来了两根大绳，交代了两句就不知去向了。
体育委员主持大局，把两根绳子捆在了一起。
“下周一的体活课要进行拔河比赛，咱们这节课先练练。”
路开在任何场合都会莫名其妙的变成领导者。这次也是，体育委员光是调整队伍就用了快半节课，还是松松散散的没个队形，路开本来还跟几个男生在队伍里插科打诨，跟着指令稀里糊涂的换了两次位置之后就站出来发号施令了。
他让班上几个重量大的男生压低，男女生适当混合，章唐被他放在了主干位置之后就置之不理了。
方窈跟她挨着，回头跟她抱怨，“好渴啊，我们一会去买水吧。”
章唐没听到她说话，一直盯着前面。
路指导安排到依然那里就暂停进度条了，一直在指挥她要怎么握绳，怎么站不容易倒。
依然好像在跟他提意见，路开还不停地点头。
方窈看了两秒就懂了，偷笑着说：“你是不是也特想提个想法。”
突然被讲中她的内心OS，章唐吓了一跳，心虚的说：“胡说，我又没拔过河，有什么想法。”
“我看你在这呆不住了啊，恨不得马上凑上去。”
“去去去。”章唐不自然的低头，“把我说的跟个哈巴狗一样。”
“哦~”
章唐看着方窈若有所思的目光，听着她故意上扬的音调，声音都忍不住提高了几度，“你什么反应啊，哦什么哦。”
“春天要到了啊。”方窈甩着她高高的马尾辫，额头在太阳下发亮，张扬的笑着说，“原来你喜欢路开啊！”
原来你喜欢路开啊。
章唐从小跟着电视上的神仙学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勇敢。
无论上刀山、下火海，无论前方是二郎神还是其他的什么大仙手持武器准备把她压在某座山下。
总之无论是什么，都不可以胆怯，不可以后退，不可以害怕。
可是此时此刻，章唐看着方窈，说不出一句“是的，我喜欢他。”
难以启齿。
可是她的反应太明显了，根本不需要任何的语言肯定，已经在承认方窈的原来如此。
章唐一时觉得很不舒服，她跟方窈说了一句上厕所就落荒而逃了。无视掉方窈在她背后的一大串笑声。
真是风水轮流转，想到她每次面对方窈和倪原那张冷漠脸，更明白方窈此时此刻的笑声有多爽……
越想越憋屈，不知不觉就真的走到了一楼厕所旁。
她不是真的要上厕所啊。
章唐想着在这溜一圈再转回去，然后就听到阶梯教室里的声音。
被门强行隔住的洪亮的声音还是底气十足，章唐忍不住贴墙走过去，门开了一条缝，她还凑合能看到里面的场景，第一排坐着四五个老师，老杨也在其中。
老杨皱着眉正经的样子真滑稽，章唐捂着嘴偷笑。
宽敞的阶梯教室里坐着十几个人，讲台上方贴了一条红色的横幅。
“十二届能言杯青少年演讲大赛”
这么多届！
章唐最喜欢这样长久传承的东西，她把身子贴的更近，想听的更清楚一点。
现在是三号在演讲，她的语调没有上一个人抑扬顿挫，有些平淡，像是广播电台的主持人一样，但是她的故事很有新意，章唐听得很入迷。
四号走的是正经演讲风，声音又大又有起伏，章唐站在门口都听的一清二楚，用了很多排比句，还用了很多气势磅礴的句子，很有感染力，他获得了最多的掌声。
章唐有些难过的想，冠军有可能是四号了。
“干嘛呢。”
突然被拍了一下，章唐吓得“啊”一声，回头看到是老杨才想起来自己还跟个小偷一样扒着门缝，她下意识的捂住嘴巴，怕声音太大传到里面。
还是上课时间，章唐有些紧张，但还是什么也没解释。
老杨竟然也就没问，只是背着手问她：“怎么样？”。
是在问她里面的人演讲的怎么样吗？
章唐点点头，小声地说：“嗯，讲的很好。”
这算什么评价，老杨有些想笑。
然后就听到里面传来主持人喜庆的声音。
章唐努力竖起耳朵听，果然四号拿了第一名。
老杨很敏锐的捕捉到她脸上的失望，他饶有兴趣的问：“你觉得四号讲的不好吗？”
他没有一点要怪罪她逃课的意思，反而真的是很认真的在询问她的意见，章唐本来就不怕老杨，这下她终于抬起头说：“嗯，她没有三号讲的好。”
“为什么？”
“因为，”章唐都不知道自己的声音为什么变得有些骄傲起来，“她的故事很俗气，没有意思。”
一个初一的小孩这么认真的说出“俗气”“没有意思”这样的话，实在是有些搞笑，老杨笑的快要喘不上气，最后才意味深长的说了一句：“那你千万不要变得这么俗气，这么没意思。你要做到又有意思，又有新意。”
章唐没好意思冲老杨翻白眼，只能在心里翻了一个大大的，她怎么会，她是这么特别、这么有意思的人。
老杨背着手刚走，路开就从后面冲了上来。气势汹汹的说：“你敢逃课！怎么样，被抓了现行吧！”
章唐现在最不想见到他，可见到了他就忘了那些扭扭捏捏的女儿心思，不自觉的就想反驳他，“你才被抓了现行呢，我是出来上厕所的。”
“你记住你的位置了吗。”
“没。”
路开气的都说不出话来了，“你以前拔过河吗？”
“没有。”
“那你不好好听着！”
章唐被他说的有些委屈，她没有拔过河就不能上厕所了吗。
完全忘了她本来就没想上厕所。
章唐转身就走，路开一把拉住她，“下节体育课还要练一次，你别再上厕所了啊。”
她偏要上。章唐甩开路开的手往教室走，心里满满的只有这一句话。
路开莫名其妙就被冷战了，连续一整个下午，章唐没再跟他说过一句话，他也不知道自己哪得罪她了，连原由都没来得及问，就只能找机会找补回来。
最后一节语文课，老杨大手一挥把最后十分钟让给他们背古诗。
路开终于有了正大光明的理由跟她说话，结果章唐两手捂住耳朵就开始背。以往路开从不管她在干什么，自己背好了就拍她，现在到犹豫起来。
万一她和自己翻脸怎么办。
路开想了半天，还是艰难小心地拍了拍章唐的胳膊。
章唐扭过脸来，“干什么。”
“我背好了。”路开端坐着像是一个小学生。
章唐冷着脸说：“我没有糖给你。”
路开反应过来她在嘲讽他，还是小心翼翼的问：“你不给我检查吗？”
这是什么语气啊！
他是故意的……
章唐还是冷漠着扯过他的课本，上面还有用蓝色中性笔涂鸦的痕迹。
是她画的。她上数学课走神的时候就喜欢在书上瞎画，有一次无意中画在了路开的书上，他一向不在意这些身外之物的命运走向，就任由她当画纸了。
她画的很丑，也没有任何意义，可是和路开歪歪扭扭的字体搭配在一起让她觉得再也冷漠不下去，嘴角忍不住上扬。
莫名其妙的冷战又莫名其妙的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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