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矛盾
“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度。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
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紫菱抄写着秦观的《鹊桥仙》，却心不在焉。她的思绪还停留在那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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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
在她说完这句话以后，原本浪漫的气氛顿时被破坏殆尽。费云帆愣了一下，随即蹙起眉凝视着紫菱，忍耐地问：“为什么？别告诉我是因为你热爱你的祖国！这不是借口！难道……”费云帆咬紧牙关，“你爱上了别人？比如今天下午来找你的那个男人？”
紫菱摇摇头，费云帆又急又快地继续逼问：“那是什么？嫌我太老？不，不是，我能感觉得出来，你很喜欢我，甚至……爱我，不是吗？那为什么不嫁给我？因为我过去那些该死的情史？” 他抓住紫菱的手越攥越紧，紫菱终于忍不住吃痛哼了一声。费云帆见状连忙放开手，向后退了一步，低下头，闭上眼睛，不停喃喃：“对不起，我太急切，太激动了。对不起……”
街边难得路过的行人都奇怪地望向他们，然后漠不关心地远去。
紫菱说不出自己心里的感觉，看着费云帆有些失魂落魄的样子，心里一痛，上前握住费云帆的手：“大叔……”
费云帆缓缓睁开眼睛，一把抱住紫菱，像是在感受最后的温存。等他慢慢放开紫菱时，眼中的风暴已然褪去，神色波澜不兴，不知是看透了，还是把感受藏得太深太深了。他静静望着紫菱，柔声问：“小姑娘，告诉我，你几次拒绝我，究竟是为什么？我哪里做得不好了？告诉我，我都会努力去改。”
这样近乎乞求的口吻让紫菱鼻子一酸，她都觉得自己太不近人情了，她低下头，把眼睛藏在阴影里，答非所问：“大叔，你喜欢我什么？”
费云帆似乎没料到紫菱会突然问这点，他望向远处，思索了一会，低语：“如果我说‘你善良、美好、直率，充满了智慧与热情，有思想，有深度，是我跑遍了半个地球，好不容易才发现的一颗彗星。’你大概会嗤之以鼻的吧！”
见紫菱果然低头不语，他苦笑了一下：“呵呵。若我说是因为你身上的某个优点让我爱上你，你一定会反驳我一句‘比我更强的人大有人在，你为什么偏偏看中了我？’，是吗？”
紫菱身体微微一颤，确实她的想法被他说中了。她抬起眼眸，审视着一脸萧瑟的费云帆。
费云帆深深叹了一口气：“爱情真是一个很奇怪的东西。那天，你告诉我你最大秘密时对我表露出的信任，让我震撼。我甚至有一种感觉，你就是上天赐予我的礼物。但你也知道，我并不是情窦初开的毛头小子，所谓触电的感觉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为了观察你，我承认我用了一些手段……”
紫菱望着街边一棵缠绕着闪烁彩灯的圣诞树，接话：“比如那次在我生病的时候带我去你的小屋，送我生日蛋糕，今天带我出来玩这些么？”
费云帆点点头，又摇头，接着说：“只有第一次。我带你到我在市郊的别墅，在那样的环境下，绝大多数女人都会被感动，然而你却拒绝了我试探式的求婚。在那一刻，我觉得我是真的，不可自拔地爱上了你。”
夜风呼呼席卷而来，摇着叶子早已全部掉落的梧桐树的枝条，发出一些奇怪的声响。紫菱下意识裹紧了衣服。
费云帆的神色中出现了一股说不出来的倦怠与沧桑，自嘲道：“我是不是很贱？呵呵，在我刻意营造出来的华丽光环下，我也不过是个凡夫俗子。自从我发迹以后，我越来越觉得所有接近我的女人都是为了我的财产。如果我失去了金钱，没有办法再带给她们浪漫的感觉时，她们一定会离开我。我的心理已经很有些病态了，甚至在你向我说出那个秘密的时候，我的第一想法就是：说不定这只是你为了傍上我这个大款的手段而已。”
费云帆敛去目光中的讥嘲之色，诚挚地望着紫菱，继续低语：“但后来我发现我错了，错得离谱。你早就看透了我的伎俩。你坚强，独立，而你对我的信任，只是建立在你对那个小说人物的喜爱上罢了！小姑娘，我会比书中那个和我同名同姓的人做得更好，请你相信我！”
紫菱沉默了许久，许久到费云帆以为她再也不会开口时，她才把目光从那棵圣诞树上收回，凝视费云帆深邃的双眼，缓缓陈述：“你把我想得太好了。我没有那么高明的识人眼光，更没有那么清高。在我少女时代看《一帘幽梦》这本书的时候，我也曾经幻想着有一天，某一位又帅又有钱的王子爱上了我这样一个一无是处，好逸恶劳的小女孩，然后我就过上了衣食无忧的米虫日子。”
她顿了顿，仰起头望着无边的夜空，垂在身侧的双拳握紧，声音变得有些苦涩与沙哑：“但随着我年龄的增长，终于踏入社会，吃了许多苦以后，我才慢慢了解到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不劳而获的事情，而朋友，爱人，甚至是亲人都靠不住，只有自己掌握了力量，哪怕这力量无比渺小，才能试着去撼动一下那强横的命运！”
费云帆温柔地注视着紫菱：“那你也没有必要一个人奋斗啊，多一个人陪伴不好么？”
紫菱坚决地摇了摇头，定定凝望费云帆的眼眸，仿佛想透过那双心灵的窗户望见他的灵魂深处。她反问：“你是不是觉得我凭书本中的费云帆来判断你很可笑？”
费云帆沉吟了一下，回答：“是的，再高明的小说也仅仅只是一家之言，无法囊括大千世界里的所有人心。”
紫菱轻笑一下：“如果不是看过你所谓的‘一家之言’，我岂不是更不可能答应一个相见次数屈指可数的男人的求婚了？”
费云帆身体一震：“确实……那我还得感谢那些作者了？”
“其实，之前你问我你哪里做得不好……我想说的是，你没有任何地方做的不好，反而做得太好了，我才不能答应你。”紫菱感慨，“在原著里，你对那个原版紫菱千好万好，明知道她爱的不是你，还带她去欧洲治疗心理的创伤，两年的感化就让她最后放弃了她十多年的青梅竹马，这既让我感动，也让我害怕。我也是一个普通的女人，脆弱，多愁善感，做事没有条理。若是我真的嫁给你，我自问无法抵挡你的柔情攻势，最后一定会沦陷，成为你那个黄金屋中的金丝雀，到时候你就会厌倦那个毫无新意的女人，然后就像抛弃你的前妻一样抛弃我！”
“我怎么可能抛弃你呢？不论你变得怎样，我都不会抛弃你！”费云帆急忙上前把手搭在紫菱的肩膀上，柔声认真地发誓。
“那你难道就想扼杀现在的我吗？”紫菱皱眉，狠心向后退了几步离开费云帆手臂能够到的距离，大声喊道，“如果我真的变成了那样的女人，我就不是我了！那和我死了还有什么区别？这样说吧！没错，我确实很喜欢你，但是我对你的爱，绝对没有超过我对我自己的爱！”
这些话就像鞭子一样狠狠抽在费云帆的心头，他惊愕在原地，瞪大眼睛一动不动，伸出的手终于无力地垂下。
紫菱的声音很大，在寂静的大街上传得很远，吸引了几双好奇的目光，甚至街边的一些人家都开窗探视究竟。
紫菱再也不忍心看着这样的费云帆，她知道若是回头，那她这些话就白说了。她背着费云帆挥了挥手：“我回家去了，你……保重。”
刚巧一辆计程车开过，紫菱扬手让车子停下，她一下子钻进车里，重重关上车门，对司机说：“去XX区XX路。”
她终究没有回头去看费云帆。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在车子启动的瞬间，她好像听见费云帆的一句呢喃夹着风声传到她的耳边：“……成也小说，败也小说么。对不起，我不该逼你的。”
她突然想起了许多年前她躺在床上如痴如狂地读那本小说，为书中的费云帆痴迷不已。
想起在网上看到抹黑费云帆的同人小说时打心眼里为他感到不值。
想起那天在医院，费云帆脱下自己的衣服盖在她的身上。
想起在她困惑时费云帆打来的电话。
想起生日时候的巧克力蛋糕。
想起那个吻。
然后她的泪水终于流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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浪漫的夜业已画上了句号。
在闷头大睡一整天以后，紫菱又起身去奋战题海。
待她抄到“笑渐不闻声渐悄，多情却被无情恼。”这句诗时，终于停下了笔。
或许自己确实太无情了吧！紫菱想道，若是有个男人也这样对她，大大咧咧地出现在她的生活中，告诉她：她原本是一本小说里的人物。于是她爱上了那个男人，而且那人也很喜欢小说中的她，所以接收了她的吻，却表示他不能和她在一起，原因是小说里的她实在太美好了，会导致自己堕落，所以毫不犹豫地离开了她，她绝对会吐血三升。
她不由想起前世的一句网络名言：我允许你走进我的世界，但不许你在我的世界里走来走去。
可不是吗？她不仅在费云帆的世界里走来走去，还企图强行退出这个世界，是不是太无耻了一点？难道就因为她是穿越的，所以就理应有一种高高在上的优越感？
费云帆终究没有再次登门拜访抑或是打电话来。
或许这一次，是把费云帆伤透了吧！紫菱默想。但他终究是费云帆，岂会因为儿女之情就此堕落？
……真的是这样吗？即使那人是费云帆，也是有血有肉有七情六欲的男人啊！
她想给费云帆打电话，却又不想放弃自己的原则。
紫菱扔下笔，抱住头，陷入了死循环。
所以说，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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