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7 不配
春日到来，天气已经渐渐温暖了。
但是到了夜里，温度还是依旧有些寒冷。
日上西头，夜色悄悄地到来，喧闹的秦国京都里面，慢慢变得平静。这个在战时依旧繁华的城市，到了夜里，也终究和边境小城差别不大。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有一打更人慢慢路过一道道京都大街小巷，手里拿着一个铜锣。
“哐当，哐当，哐当。”
他敲响了几下铜锣，又慢慢地走远了。
“哐当，哐当，哐当。”
余下一阵子渐渐消失的脚步声。
“哐当，哐当，哐当。”
秦国左相府的侧门，就在他离开的时候，悄悄地打开了。
一队身上穿着黑衣斗篷的人，静悄悄地从左相府出来。
卫珠走在队伍的最前面，就在她踏出秦国左相府的侧面时候，她忍不住转过头，回头一望。
那个背影有点佝偻的老人，果然背着手，站在夜色里。
昏暗的灯光把他的背影拉得有些长了，但是依旧能够看出他那略微弯下的脊背。
他没有站出来特地送卫珠，却是对她点了点头。
卫珠手里握着老人出门前特地叮嘱她带上的门牌，给靳明杰的书信，微微朝着他点了点头。
然后她转过身，翻身上马，动作利落干脆。
在马匹上，她又是再一次忍不住微微回头，那个老人孤独地站在夜色里，虽然背影佝偻，却依旧坚挺地站着，冲着他摆了摆手。
“去吧。一路平安。”
卫珠从他的眼神里看到了这一句话。
她已经踏出了左相府的大门，不宜再多说，于是她只是微微点头，便带着一队人马，朝着秦国京都的大门走去。
“驾。”
今夜的夜色特别的明亮，卫珠带着一队黑衣人马，踏着整齐的马蹄声，在夜色里向前走去。
然后他们走进了一个之前便是已经派人预定好的酒馆附近。
卫珠翻身下马。
她利落地走到了酒馆的木门前，思索了一下，然后敲响了准备好的暗号。
“扣扣扣。”
“扣扣。”
“扣扣扣。”
“扣扣。”
卫珠轻轻敲响了酒馆的房门。
“来了。”
很快，酒馆里面传出有人压低声音的一句话，然后门栓拉动的声音响起，有人悄悄地打开了酒馆的后门。
这么快便能回应，只怕是已经在门口等候多时了。
一个人探头出来看了一看。
卫珠念出了对好的暗号。
“我们是之前预定好住宿的送镖人。”
“哦哦，等你们很久了。”
暗号对上了，那酒馆开门的人拉开了大门。
“快些进来。”
于是卫珠拉着马匹，一行人人数虽然多，却是尽然有序地快速踏入了酒馆。
“房间可是准备好了？”
卫珠身后的随从问道。
“早已经准备完毕。”
那酒店开门的小二点头应道，带着他们去了马房。
“马匹草料也已经准备好了，客人放好马匹后便随我到来。”
卫珠点了点头。
于是一行人快速地把马匹安置完毕，跟着店小二踏入了酒馆。
已经深夜了，他们明日还要出城，得抓紧时间歇息一下。
再磨磨蹭蹭耽搁下去，休息不好明日打瞌睡还是小事，若是遇上了个别的什么情况，这一帮子的护卫手脚软绵绵的提不上力气，一不小心出了什么意外，那便是大事了。
“客人，您的房间在三楼，其余人的房间在二楼，您房间的正底下。”
卫珠点了点头，这家酒馆三楼不接待一般人，所以她把其他人安排在她房间正底下，若是出了事情，直接破窗而入反而更快。
然后她随着店小二踏入了三楼，身后跟随着一个贴身随从。
两人在房门口站定，那店小二便道。
“便是这两间了，洗澡水已经准备好了，客人歇息吧。”
“有劳了。”
卫珠冲着店小二点了点头。
“这是应当的。”
那店小二应了一声。
然后那店小二于是躬身退下。
卫珠推开了房门，她身后的随从也跟上，然后随手把门带上。
卫珠到了房间里，才把披风拉了下来，然后她转头看向身后的随从。
“你把**摘下来吧，这里没有别人，透透气也好，明日再戴上。”
于是那个随从拉下了披风的帽子，伸出手，从脸部一侧一撕，露出了黎清池的那一张眉清目秀的俊脸！
卫珠转过身，随手找了张凳子坐下。
她把身旁的长剑放置在桌面上，然后抬头看着身旁的黎清池，眉毛微皱似乎是突然想起了什么。
“你跟着我出来，春城那边，会不会？”
黎清池微微一笑。
“娘娘放心，属下买通了江湖上有名的组织‘壹仟零壹页’，这个组织号称只要有钱，什么事情都能扮成，杀人放火打探消息什么活都接，区区易容，更是不在话下。”
卫珠微微皱眉，她眼底带着几丝疑惑。
“壹仟零壹页？”
她有些不信任江湖组织。
这名字倒是有些耳熟，只是她自小虽然闹腾，却是生活在宫中，对这一些江湖组织不甚了解。
于是黎清池缓声与她解释。
“这个江湖组织的头头，据说外号叫做‘壹仟零壹页’，已经活过了百年，这个江湖组织便是他组建的，百年来无一失手，更是讲究信誉，我们出了足够的钱财，他们自然会守口如**。”
卫珠颇有些不赞同，她看着黎清池询问道。
“这样子的江湖组织，竟然没有人管束？”
黎清池微微一叹。
“自百年前前朝后期官吏贪污，朝堂战场乱成一锅粥，百姓叫苦不迭，到了后来更是分裂成多个国家，几乎日日战乱，直至到了先帝时期，秦卫两国脱颖而出，与其他国家形成三足鼎立之势，这个世道才渐渐安稳下来，这种境遇之下，朝堂尚且自身难保，又谈和管束江湖组织？”
卫珠眼里闪过一抹意味不明的光芒，她点了点头。
黎清池见她仍旧眼里带着几丝不赞同，继续同她解释。
“最重要的是，这个组织的头领，心里知道如何不挑战朝堂的底线，虽然买凶杀人打探消息什么活都接，但是坚决不干涩朝堂纷争，若是有门下弟子违反，落到他的手里，不用朝堂整治，已经是死无葬身之地。”
卫珠冷笑一声，下了定论。
“倒是机灵。”
她突然想起什么，又询问了一句。
“头领已经活过百年？”
老头子？
活的这么长？！
莫非是千年老王八？！
“是的。”
黎清池点了点头。
“坊间传闻，也不知道是真是假的，据说有人小时候见过他一面，到了今日白发苍苍，又碰巧遇到了‘壹仟零壹页’的头领，见他还是那一般模样，只是头发白了一些，惊为天人，从此江湖上更加没人敢挑衅‘壹仟零壹页’的地位。”
“呵呵。”
卫珠再度冷笑一句。
“无稽之谈。”
她突然转过头，看着飘起袅袅白烟的水盆。
“总有一日，本宫要看看这‘壹仟零壹页’的真面目。”
还有人能活的过百年的？生老病死人之常情，百年来容颜未老？！莫不是妖怪不成？
只怕是他们这一江湖组织擅长易容之术，为了在江湖上招摇撞骗，提高自己的名声地位，故意找了多个人多年假装成同一个人的模样吧？
若是有人告诉她，甚至站在她面前，说他长生不老，卫珠是不信的。
“这。”
黎清池有些担忧。
“皇后娘娘。”
卫珠提起右手，止住了他的话头。
“本宫知道，现在不是本宫树敌的时候。”
黎清池点了点头。
他突然问了一句。
“皇后娘娘，我们明日还是否去靳大将军之处？”
卫珠低下头，看着手中左相的令牌和亲笔写给她的书信，突然紧紧地拽住了。
她抿紧了下唇，脸上露出了一个犹豫的神情，耳边突然响起了那个老人担忧的话语。
——“你现在的身子骨，去边境，若是靳明杰真是光明磊落之人还好说，若不是，岂不是羊入虎口？！”
——“他靳明杰若是想帮你，就算你不亲自去，他也一样会帮忙，若是他不愿意帮你，你去了一百次，也是无功而返。”
卫珠回过神来。
她眼中的犹豫之色褪去。
虽然，去边境亲口求大哥，确实胜算更大一些。
但是。
卫珠在心底里默默叹息了一口气。
也罢。
也许，秦文轩和他的外公，便是自己的克星了吧。
卫珠心道。
然后她抬起头，看着黎清池。
“不去了。”
回头写一封信，然后派个信得过的人带过去便是。
黎清池似乎想说什么，但是他止住了，只是在袖口底下，卫珠看不到的地方，悄悄地握紧了拳头。
然后他退到门口。
“皇后娘娘，天色不早了，您早点歇息吧，臣便住在隔壁，有什么事情，您喊一声，臣便第一时间赶来。”
卫珠轻笑一声。
“赶过来让本宫保护你吗？”
她突然打趣了黎清池一句。
谁都知道，黎公子读书绝顶的聪明，武艺却是一般。
黎清池露出了一个尴尬的神情。
他的耳朵诡异地红了。
然后他迅速地低下头。
“皇后娘娘若是有难，臣拼了这条贱命，也会保护皇后娘娘的。”
卫珠愣了一下，然后她又是轻笑一声，这一次倒是真心实意。
她冲着黎清池露出了一个真心的笑容，也不再打趣他了。
“我知道。”
黎清池感觉到耳朵一热，似乎连自己脸上都开始热了起来。
他头也不敢抬，急忙出声。
“那臣便先退下了，皇后娘娘歇息吧。”
卫珠点了点头。
“去吧，你也早点歇息。近日辛苦你了。”
黎清池待她的心，她早已看得一清二楚，不然也不会跟着她出生入死，又一介书生，跟着她千里迢迢来到京都，一不小心，便丢了身家性命，无怨无悔。
卫珠低下头，听着耳边门被轻声关上的声音，在心底叹息了一口气。
可惜她心里早已经有了别人，再也装不下其他人。
而现在，就算那个说要照顾她一生一世的人食言了，不能再照顾她了，她也要倾尽全力保护住他的骨肉，还有。
替他报仇。
家仇未报，谈何儿女情长？！
门口，黎清池站在卫珠的门前，看着紧闭上的房门，半天没有走动。
待他脸上的热度逐渐退了下去，他才回过神来，目光却是依旧紧盯着那个紧闭的房门。
那里面，有一个神不知鬼不觉悄悄拿走他的心，却不能给他回应的女子。
从他得知她已经结婚的那一日，他便知道，他们俩，此生已经是无缘。
而秦帝似乎已经看透了他的心，所以才暗地里警告了他。
就是因为秦帝对他心存怀疑，所以才不相信他的谏言，听信的其他人贸贸然的言论，最后一败涂地。
让她早早便失去了夫君，一个人在危险之中，岌岌可危。
而在他得知秦帝的死讯的时候，他竟然心底里悄悄地浮起一丝诡异的喜悦之情，然后他深深地厌恶起了自己起来。
直至看到她那么难过，他心底里的愧疚没有人能够知道，心底里的苦涩亦是没有人知道。
所以，纵使是不孝，纵使是被父亲厉声训斥，纵使是违背了他不愿意参入朝堂的感受，他还是选择出手帮她。
一半出于怜惜，喜爱之情，一半出于对她的愧疚。
只因为，她本来不该受着这一份苦楚，她本该是幸福美满的。
若是不是他，如若不是他，她本来不应该受着这一份苦楚。
她今日的苦，也有他的一份，所以，他愿意毕生代替秦帝，默默地守护在她身边，就算得不到回应也好。
黎清池叹息了一口气，转过身，默默的离开了卫珠的房门，推开了自己的房门，踏了进去。
里面，一屋的寂静，没有其他人声，正如他的心一般。
黎清池双手伸到身后，关上了房门。
他背靠着酒馆的木门，默默地叹息，也不知道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隔壁的卫珠，亦是为了英年早逝的秦文轩。
只是，赎罪而已。
他，从来不奢求，她的回应。
因为他知道，他不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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