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8-120 算账
少女独坐在屋檐，头微微侧着，也不知在想什么，眼神望向远方。
他身后的男人顿住了脚步，诧异询问。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卫珠轻笑，转头望向远方，说道。
“我的武功，虽然不及靳大将军名满天下，但可也还没差到那个地步。”
跟踪得这么明显，还能不发现嘛？
她低头挑了挑瓦片，拿了起来，在掌心里，漫不经心地随便掂了掂。
有些重量的瓦片在少女的掌心跳动，却好似没有重量的木块一般，任凭她把玩。
少女视线并没有盯着指尖，但是手上的瓦片却被她轻易地随手转动，忽而在掌心躺卧一会，忽而又是在少女青葱白嫩的指尖快速地转动跳跃起来，速度快得能带起一阵轻微的风声。
这掌力，以及指尖的准力，若是搁在江湖上，定是会惊起好一番腥风血雨——只怕又是一个擅长玩暗器的绝世高手！
“靳大将军您说我说得对不对？”卫珠一语道破来人身份。
靳明杰走到卫珠旁边，叉开腿大马金刀地坐了下去，动作干净利索，毫不迟疑。
他转头看到少女正在望向远方，也跟着望着那一处。
两人静坐了一会，这时，靳明杰突然问道。
“你在……等他？”他是指的谁，两人心知肚明。
卫珠望着远方，没有承认，亦没有否认，她头也不回，回问。
“何以见得？”
靳明杰应道。
“你不愿意承认也没关系。”
不回答，不否认，其实便是变相的肯定。
靳明杰在心里微微一叹。
卫珠依旧是头也不回。
“这么晚了，靳大将军找我何事？”
靳明杰回答道。
“我，就想谢谢你上次救命之恩。”
本想着“以身相许”报答，没想到还没说出口，就没机会了。
想到这里靳明杰也有点无奈，没想到到哪都被小姑娘追着的他也有失恋的一天。
当然，面前的少女可不知道他心底里的那些弯弯绕绕。
“举手之劳。”卫珠随手顺了一下额角的头发，道。
虽然一开始我也不想救你。
卫珠在心底默默补充了一句。
靳明杰叹息。
“真没想到是你，我在想，若是早点遇到你，便好了。我本以为他会待你好，没想到。”后面的话他没说，有些东西，错过了便是错过了，有些话，不适合再说就再也不能说。
卫珠沉默。
靳明杰看她不回话，知道她不想回答，转移话题。
男子手垂在膝盖上，望向远方。
他问。
“说起来，你为什么会嫁给他？”
卫珠转头看向靳明杰，挑了挑柳眉。
“靳大将军何必明知故问。”
少女眼神坚定，和男子对视，半响，靳明杰又是默默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卫珠道。
“靳大将军，若是我们所出同国，我觉得我俩可以成为至交好友。”
闻言，靳明杰便是一阵“哈哈哈哈哈哈哈”的大笑。
他笑够了，见卫珠有些吃惊地看着自己，爽朗一笑，反问。
“难道现在不是？”
卫珠有所触动，轻声启唇。
“靳大将军，其实小女很佩服你。”
不是每一个男人都可以为了家国天下放弃一切。
靳明杰望着她。
“其实，靳某更敬佩公主。”
他转过头，望着万里乡野。
“不是每一个人，都可以为了国家，毅然远嫁，公主之心性，令靳某佩服，若非公主身为女儿身，靳某相信，公主定可名垂青史。”
卫珠也转头，望向万里乡野。
“将军为何入伍。”
“起初，是为了一口饭食。”
这个回答，让卫珠有点吃惊，转念一想，人生不过如此，皆有各自的无奈，便是点了点头。
靳明杰望着远处，陷入了回忆。
“那年家里闹灾，整个村都快死完了，我逃了出来，听说当兵可以有一口饭吃，就去当了兵。”
“后来呢？”卫珠询问。
“后来，一起逃出来的亲朋好友虽然有了一口饭吃，但是，最后还是死于连年战乱，我便发誓，总有一日，愿千里无灾祸，万里无狼烟。”
靳明杰站了起来，一阵风刮过，掀起他的衣角，“猎猎”作响。
卫珠道。
“这就是将军为何蒙受冤屈却仍然忠于大秦的原因。”
男子双手背在身后，望着坐在屋檐的少女，笑声爽朗。
“知我者，卫珠也。”
他语气坚定。
“我忠的，并非只是大秦皇帝，更是万千百姓。”
这便是他明明有能力造反却自愿交出手中权力的原因，绑住他的，从来都不是强权，而是万千生灵。
卫珠在这一秒，突然深知了这个男人。
他笑。
“公主呢？”
真的是为了皇兄能夺权而远嫁交易？
卫珠亦站了起来，道。
“我亦然。”
若牺牲她一人，可以换取秦卫两国百年和平，何惧？
“愿千里无灾祸，万里无狼烟。”
靳明杰哈哈大笑。
“好一个‘愿千里无灾祸，万里无狼烟’。靳某果真没有看错公主，女中豪杰是也。”
靳明杰突然道。
“若非公主乃女儿身，靳某倒真是愿意与公主结为异性兄弟。”无关国家，只因敬佩对方为人。
“难道现在不是？”
这次，换做卫珠挑了挑柳眉，笑道。
“好，好，好，”靳明杰拍了拍卫珠的肩膀，“某虚长几岁，便唤你一声妹妹。”
卫珠抱拳。
“大哥。”
两人相视一笑。
。
卫珠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她正准备把收好的最后一点青菜收回去，天气已经开始变寒了，植被基本开始枯萎，就算继续种，也种不活。索性全都收回去，放在地里，也会被霜寒冻死。这两天她已经扔掉了好一些被早上的早寒冻伤的叶子。
她的袖口已经沾染上了一点污泥，衣服也有些地方擦破了，但是她不在意这些，视线只盯着地上的一株株植物。
菜篮子被她随手放在了脚边，摘下一棵，便往旁边的篮子里丢进去一棵。
这时，她的前方地上有了一些响声。
“太子妃娘娘，看来一个人在这里过的不错哟，真是令人羡慕。”
尖锐刺耳的太监声突然在卫珠身前响起。
卫珠抬起头来，往前望去。
她挑了挑柳眉，道。
“是你。”
那尖嘴猴腮的小太监，不就是经常跟在秦文轩身后的那个么？
卫珠放下手中的篮子，问道。
“你来找我干什么？”秦文轩一句话不说消失了十天半个月，派了个小太监来干什么？
报备行踪？
小太监甩了甩拂尘，一脸趾高气扬，就连那脸上凸出来的骨头，也显得尖利了几分。
卫珠心道，倒是应了那句话，虎落平阳被犬欺。
小太监说道。
“还能干什么，当然是奉了咱家太子殿下的命来接太子妃娘娘回去。”
只是嘴上说得好听，他那表情怎么看也不是那么一回事。
卫珠闻言，索性直接走过他的身边。
“知道了，把那篮子菜给我提上。”
小太监虽然心有不甘，身份摆在那里，还是老老实实地提着菜篮子跟在卫珠身后。
。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着，卫珠脚步迈得很大，也不知道是否是故意的，身后的小太监提着菜篮子，紧赶慢赶才能赶得上去。
小太监嘴里嘀嘀咕咕着什么，却不敢发出声音，估计是怕前方的卫珠听到，偶尔还偷偷地甩过去几个白眼。
卫珠似有所觉地突然转过头来，小太监吓了一跳，眼明手快地低下头，见卫珠看了看，没说什么又转身继续走，他悄悄地舒了一口气。
只不过，前方的卫珠脚步又是加快了几分。
走了一段距离，才到了卫珠独自住了一段时间的小庭院里。
卫珠停下了脚步。
“你若是没事，就在这里等着。”
她边开门边说道。
说着，抬步走了进去。
小太监提着菜篮子在门口，愣了一下，想了想，咬了咬牙，还是跟了上去。
卫珠走回小木屋的床前，简单地收拾了一下包裹。
她来的时候，也没带什么东西，也就是一包裹粗布麻衣，几包干粮，现在干粮吃完了，就剩下粗布麻衣了。
小太监突然道。
“娘娘，我可是只带了一匹马来……”后面的话很明显。
卫珠抬起头。
“没想到小公公这么爱运动，只带了一匹马给我，是想自己走路回去？”
小太监被噎住，脸一阵青一阵白。
卫珠嗤笑了一句。
“不想走路回去，就跟我去山下守皇陵的营寨里借一匹马。”
“是。”
小太监被整了几次，不敢再造次了。
。
“将军，太子妃娘娘来我们这里借马，说是要回去了。”
靳明杰正在查看守岗的士兵，闻言，转身。
“挑最好的一匹给她。”
“哎，将军，您去哪里——”
。
卫珠背着双手，站在马房前。
“太子妃娘娘，这是咱将军叫我挑的马，这马性情温顺，又跑得快，最适合女子骑了。”
养马的小兵挠了挠头，有些害羞。
哎呀，在军营好多年，好久没看到女子了，真是不好意思，而且太子妃娘娘又这么好看。
卫珠抱拳。
“多谢这位小哥。”
“哎，娘娘，您说哪里话，这个本来就是我的责职。”
小兵连连摆手。
卫珠往身后望了望，没看到靳明杰的身影，知道因为有外人在，他是为了保护她的名声，避嫌没有出来。
卫珠拉着马儿，跟小太监道。
“走吧。”
“是，娘娘。”
两人一前一后，拉着两匹马儿走出了营寨，一路上遇见的小兵纷纷给卫珠打招呼。
“哎呀，太子妃娘娘。”
“太子妃殿下安好。”
“哎，太子妃娘娘可真漂亮……唔唔……”不知道是谁嘀咕了一句，立即被旁边的人捂住了嘴巴。
“小声点，你不要命啦。”
“太子妃娘娘……”
“……”
卫珠突然停住了脚步，向着他们抱拳。
然后，她驾轻就熟地便上了马。
“驾！——”
小太监赶紧上马，跟在她的身后。
跑出去了一段距离，卫珠似有所感，她拉住了缰绳，转过身子。
远处视线所及的山坡上，靳明杰果然站在山头，目送她远去，两人都眼力过人，见她转过身子来，靳明杰隔空便向卫珠抱了抱拳。
一抹笑意附上卫珠的眼底，她隔空也冲着那个大秦战神抱了抱拳头，然后转过身子，拉紧缰绳。
“驾！——”
。
卫珠坐在桌子前，怀里抱着暖炉，吃着芯儿做的点心。
她从皇陵回来了已经有了好一段时日。
天气已经变得严寒，真正的冬天这几日算是真的到来了，门口的几棵树，叶子已经掉的几乎没有了，刺骨的寒风呼啸，主仆俩只好关上屋门，躲在屋子里取暖吃东西。
芯儿突然打了个喷嚏。卫珠停下吃东西的动作，转过头望向她。
精致的暖炉便被放在了小宫女的怀里。
“哎，公主，这怎么行呢，哪有主子不取暖给宫女取暖的。”
卫珠撑着头望着她笑道。
“什么时候跟本公主这么客气了，再说了，我有武功防身，又不是很冷，你啊，就不要推拒了。”
芯儿还想再拒绝，卫珠丢了一颗坚果到她眼前，她赶紧伸手接住。
好险好险，接住了，这可是今年宫里的贡品，可不能浪费了。
“吃东西，堵住你的嘴。”卫珠挑了挑柳眉，说道。
“公主。”
芯儿躲了躲脚，半是撒娇，半是抱怨。
“你从小跟我一起长大，又跟我千里迢迢来到大秦，可不是什么宫女，你是我的好姐妹。”
芯儿愣住，眼眶微微有些发红。
她有些尴尬地转过头，便开始转移话题。
“这太子殿下是怎么回事，我还以为他转性子呢，这会儿又变了回来，公主您都回来这么久了，人影都没瞧见，避着我们好像瘟疫一样。”
芯儿哈了哈手，觉得天儿真是越来越冷了，又忍不住搓了搓手掌心。
怀里的暖炉真是温暖，让小宫女忍不住抱紧了一些。
卫珠眼角瞥见她不自觉的动作，嘴角微微勾起。
这时，芯儿又开口。
“要我说，公主您要不要找他理论理论……”
卫珠突然站起了身子。
她径直地走到关好的后窗，拉开了窗户，寒风便顺着开了的窗户灌了进来，一阵“呼呼呼呼”地大响。
芯儿被突如其来的寒风懂得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卫珠背对着芯儿，站在窗户前，一只手攀在窗框。
“芯儿，帮我掩护一下，就假装我已经睡下了。”
“哎，公主，天这么冷，您去哪？”芯儿诧异，又是一阵寒风刮过，小宫女打了一个寒颤。
卫珠的眼睛微微眯起，冷笑了一句。
“去找秦文轩算账。”
说着，卫珠轻轻推开后窗，如同一只鸟儿一般，脚尖轻踮，一会儿工夫便是已经消失不见。
。
这是秦国京都最出名的红楼，彻夜灯火通明，住着这京都里最漂亮的姑娘，其中又流走着这京都最有钱有权的达官贵人，各个手里怀抱一个美人，大腹便便，一杯酒喝过一杯，还时不时地跟周围的熟客攀谈几句，纸醉金迷。
在这里，一杯普通的酒水，就抵得上一个普通人家一个月吃食银两用度。伺候的小侍女们，身上的衣服，也比那大街上的普通姑娘们华贵上几分。
就连空气中，也飘荡着阵阵脂粉香味，充斥着一股淫糜的味道。
门口。
一个衣裳华丽金贵的少年踏了进来。
他的长相精致，五官介于青年男子的成熟凌厉与少年男子的柔美之间，这长相，比起楼里最漂亮的姑娘，也不输几分，偏偏脸上有几分苍白蜡黄，眼底一点青黑晕染开来，再加上一副对这楼里摆设熟门熟路的样子，一看便是沉迷于酒色多年。
站在楼内走来走去揽客的妈妈眼前一亮，手里的手绢都忍不住挥了一挥。
她赶忙走了过去。
“哎，太子殿下您来了。妈妈想死您了。”
中年妇人风韵犹存，抹着浓浓的铅粉，扭着腰和手绢像秦文轩打招呼。
秦文轩摆了摆手，一脸傲气，语气显然和这中年妇人很是熟悉。
“妈妈不必多礼。”
红楼妈妈掩嘴娇笑，那脸上里三层外三层的脂粉随之抖了一抖。
那妈妈笑够了，又挤了挤眼睛，意味深长地说道。
“太子殿下，又来找湘娘子吗？”
秦文轩笑笑，露出了一个你懂我懂大家懂的眼神。
“果然是妈妈懂我。”
那妈妈手绢便是一阵乱飞，赶忙招呼道。
“来来来，殿下，这边请，湘娘子今日里没有客人，当然，有客人也必须没有。”
说着，又是一阵娇笑，好一个宾主尽欢的画面。
。
秦文轩点了点头，顺着红楼妈妈的指引，熟门熟路地来到了二楼，一路上，见到他的人纷纷给他打招呼。
“哎，太子殿下您来了。”
那些个达官贵人们抖着酒肉肚子，笑得脸上的肥肉也颤悠悠的。
“太子殿下，好一阵子没见到您了，还以为您在别的楼子里看上了别的姑娘啦。”
他终于来到一间熟悉的屋子前面，伸手，推开。
介于少年与青年中间的男子踏进了屋子内。
一只手突然在他身后伸出。
“碰——”地一声，装饰得艳丽的木门被关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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