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三 选一个
祁子墨幼时顽劣，同行的人中有一大臣的孩子，两人关系还算不错。一日忽然那人就不见了。
祁子墨晚了半月才察觉过来，顺势跟人问起：“怎么最近没见着小鼻涕？”
那是一个鼻涕虫，往日他这么喊，周围人也都只是笑笑。今日却表现得有些为难。彼此对看了一眼，犹犹豫豫之余，祁子墨才略微感到不对劲，又问了一声：“人呢？”
宫女们一同跪了下来，道：“小殿下息怒，人……人在天牢里。”
祁子墨道：“天牢？”
他晃悠着两条小腿，从上面刷的一下跳了下来，皱着眉头，道：“虽然他之前大不敬抢了我的糕点，但也不需要关押到天牢吧？”
大宫女道：“殿下，他的父亲犯了重罪，株连九族，当秋后以问斩。”
“……”
祁子墨一直知道前朝有这样那样惩罚大臣的习惯，父皇一怒那太监总管也喜欢说“当心你的脑袋”这样威慑人的话，但真的杀到他身边来的却没有几个。一是皇后强悍，帝后感情和谐，这些乱糟糟的事情到不了他身边，二是他心不在此，自然也不多作关注。
小小的身影出现在狱卒面前的时候，那两人吓得连哈欠都收了回去。纷纷弯下腰，一脸谄媚的笑道：“七皇子殿下，您怎么过来了？”
祁子墨板着张脸，抬起头道：“怎么？我不能来吗？”
“可以可以，当然可以。您来这真的是让人受宠若惊，蓬荜生辉……”
“得得得，不会说就别说了。”小皇子气势架子都十足，略感不耐烦地摆了摆手，从袖子底下掏出一小定金子，道：“我要进去。”
狱卒有些为难道：“可这……没有皇上的令牌，擅自放人进去是违反……”
虽然这一小定金子很有诱惑力，但是违反规定被发现，可是要掉脑袋的。而且天牢来来回回把守的人那么多，就在刚刚侍卫长还拿眼神瞪着他们，这就是有通天的胆子，也没谁敢放人啊。
谁知小皇子咧开嘴笑了笑，露出一口小白牙，道：“是吗？那你们知不知道殴打皇子是什么罪过呢？”
“啊？”
祁子墨拍了拍手，一群小太监立马出现在他身后，手上还拿着一些小玩意儿，通通举过头顶，皆是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谁知道这个小不点在想些什么，但是按照他的惹事程度来看，殴打自己嫁祸给别人的事情也是有可能发生的。毕竟这人狠起来可是连皇帝的胡子都敢拔。
两人颤微微的一抖，环视了一圈四周，发现也没什么人了，迅速地从口袋里掏出钥匙。黑暗中泠泠作响，其中一人哆嗦着道：“小殿下，您可得快一点，若是让人发现了奴才们的脑袋……”
“放心。”祁子墨很义气地说道：“我就进去看一眼，不会牵连到你们的。”
不知道的还以为里头关着什么怪力神魂的呢。
祁子墨到了监狱最里面。在角落的一小间牢笼里，缩着一个很小的身子。他两手环膝，面无表情地盯着地面。祁子墨连喊了两声，也没有得到回应。
这人是已经怕过头了。
祁子墨握着铁栏想了想，横里横气地开口道：“喂！”
这一声喊得很重，狭小的空间里有了回音，终于吓得人抖了一下。祁子墨又道：“小鼻涕，看这边。”
小鼻涕已经不留鼻涕了，他整个人面目神情呆滞，就看着祁子墨，似乎是大脑有些短路，分辨不清来人是谁。祁子墨叹了一口气，伸手，旁人立马放出一个包子来。因为一路上捂在胸口，此时还冒着一股热气。
“要吃吗？”
小孩终于回过神来，两眼在下一秒被泪水打湿。他哽咽着咽了口水，呜咽出声道：“殿下……”
“我……我父亲……是冤枉的……”
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他的手拉扯这他的衣摆，仔细一看，这小孩子的身上有不少伤痕，从他的胳膊蔓延上去，到处都是血淋淋的迹象。祁子墨想起半个月前，他还在宫里同自己说笑话，如今却沦落到这种地步。心里头突然一个咯噔，不知道是怎么了，却觉得十分不舒服。
“春香。”他开口道。
一个婢女应声上前，让人打开了铁门，几个宫女跟着走了进去，她蹲下了身子，轻轻握住人的小手。小鼻涕被吓得往后缩了缩，或许是这几日来的酷刑让他下意识想要逃避，春香花了老大的劲，才让他安静了下来。她道：“请您忍耐一些。”
“嘶——”
药粉倒上去的瞬间，就像是重新在伤口上被鞭笞了一次。
小鼻涕的父亲确实是犯了大罪过，但他年纪轻轻，什么都不知道，只觉得父亲不会做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祁子墨就算是皇子，在某些事情上，也无法多做干涉。他只是顿了顿，开口说道：“小鼻涕，有件事你要明白，你的父亲和其他人，我是救不出来了。但你还小，如果只是你一个，我可以想法子把你偷出来。”
他眨巴着眼睛，看着祁子墨。一时间忘记了哭，眼泪就这么聚集在了眼底。
那一片冰凉凉的，或许是绝望，也可能是心死。
祁子墨有些不忍心看，但他还是说了下去，这个时候欺骗和隐瞒没有任何意义，而对于一个六七岁的孩子，抉择也显得格外艰难。祁子墨道：“你是要跟我一起走，还是就这么和你的家人一起上刑场？”
“殿下……”
“你选一个。”
长达十几秒的沉默。那小小的身影终于架不住这样的压力，他崩溃的抽回自己的手，白色的药粉散了一地，冰凉的瓶身从他伤口重重划过，这一次却没有听到忍耐的痛哼，而是直接爆发出了惊天动地的痛哭声。
“呜……呜啊啊啊——”
祁子墨后来无数次看到过人的绝望，也决定过不少人的生死。而这是他第一次认识到自己，原来是这样的存在。他好像忽然一下子明白了皇后所说的，必须负起的责任是什么样的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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