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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苏暗香


  第一章苏暗香

  岳阳楼始建于三国东吴,为江南三大名楼之一,古朴庄重,恢弘大气,又能一览洞庭胜景,历来广受文人侠士的青睐。在岳阳楼南侧,有一家叫作醉金楼的酒楼,已有百年之久,颇有名气。早在开业之初就有前朝名士程浮白曾盛赞此楼说,醉金佳肴,不过洞庭无对;醉金美酒,却是天下无双。此后醉金楼便声名大噪,吸引了众多文人雅士,一些江湖豪客听闻此楼美酒佳名,也纷纷前来千金买醉,醉金楼便成了名副其实的醉人美酒销金楼。七年前,就连当时公认的第一名侠,向来不甚饮酒的公子起也曾在此遍尝楼中藏酒佳酿,大醉七天七夜,尔后一举大破赤焰教,成为一时美谈。后来公子起便突然匿迹江湖无迹可寻,此事成为绝响,经过一些好事之人的大加渲染变得更加扑朔迷离,至今仍为人们津津乐道,醉金楼的名气也一度如日中天,攀至顶峰。

  然而近两年,醉金楼斜对门新开了一家远香楼,据说当家掌柜苏雨蝉便是近几年里突然崛起的一个江湖组织暗香楼楼主苏暗香的亲妹妹。这短短两年内,远香楼似乎已有迎头赶上的趋势。醉金楼内悬挂的程浮白亲笔狂书的“醉金佳肴,洞庭无对;醉金美酒,天下无双”的卷幅也被刻薄的尖酸文人酒后揶揄说:“程先生这八字如今似乎要改一改了,就改作远香佳肴,洞庭无对,醉金美酒,天下无双才妙。”言罢又惺惺作态突然放声大哭起来,说道:“惜乎程大学士,未生于当世,只能饮醉金美酒,却不能品远香美味,如今晚生后辈何德何能竟可二美兼得?”哭了好一些功夫,突然又大笑起来,竟直接出门去了远香楼,大呼:“此天公飨我,岂可不受?”醉金楼的王掌柜见他如此矫揉做作,哗众取宠,虽然心里十分鄙薄不屑,但听了他如此讥评仍是免不了感到十分可耻,事后便命人将之悄悄卷好收了起来。许多前来想要一瞻程浮白墨宝的雅士听了都觉十分可惜,一些市井小人便开始四处散播流言,有说王掌柜要结纳高官打击远香楼了,也有说苏暗香要动用自己的江湖势力吞掉醉金楼。众说纷纭,大家纷纷等着要看热闹。

  可醉金楼百年以来一直只是安分守己,一心一意经营生意,不结官场,亦不交侠客,虽然价钱高贵,但毕竟名不虚传,物当所值,也无可挑剔,反倒很受许多侠士名臣敬重,自程浮白来此之后竟一直未曾受过欺压。如今的掌柜王大先生自忖此乃先人创业宗旨,不敢违背,况且那苏暗香来历不明,自然更是不敢轻举妄动。但想来也奇怪,岳阳一带早有君山上的欧阳世家虎踞三代,不曾有人敢在岳阳开门立派,而这苏暗香不仅在此立了暗香楼,似乎还和欧阳少君交情匪浅,手段之高明真是令人难以想象。而且这暗香楼神秘至极,内中底细无人知晓,江湖上更是常拿这暗香楼与那七年前的赤焰魔教相提并论,然而与赤焰教不同的是,这些年来,世人唯见那楼主苏暗香,却不曾见得麾下楼众,因此暗香楼实力究竟多强,是否真的只偏安于洞庭一隅,无人可知。想及此处,王掌柜不由得倒吸口凉气,只道还是多费些心思琢磨如何酿造新酒,添些新菜色才好,便吩咐得力伙计去洞庭湖心给欧阳少君派送他今天订购的几坛美酒去了。

  洞庭湖古时称作云梦,浩浩荡荡,横亘八百余里,晦明朝夕,晴雨四季,气象各不相同,变幻万千,历来为世人盛道。湖心有一小岛唤作洞庭山,后因舜帝的两个妃子娥皇、女英葬于此,而屈原称呼她们为湘君和湘夫人,后人便改作君山。山上有一山庄,而今已历三世,由于山庄主人复姓欧阳,这三代欧阳庄主又个个喜好给山庄易名,因此世人只称作欧阳山庄。此庄先主剑术卓越,酷爱收集天下名剑,后来竟自己沉迷于铸剑之道,便一手创办了这名剑山庄,一以铸剑为生,一以铸剑为乐。只可惜终其一生,虽然精品无数,广受赞誉,阴差阳错地谋得了几世家产,却不曾铸得一件神兵,令人十分遗憾。

  第二位庄主名为嘉树,据说是得名于当时老庄主正在阅览的《神兵集录》。其中记载说:“北有嘉树,名曰扶风。不惧水火,能断金石。”嘉树公子自幼聪颖,受父亲影响惯看铸剑之景,每当父亲铸剑时,他便在一旁安静观看。老庄主深感欣慰,心中想道:“此子甚有天赋,便是我此生铸不出一件神兵,想必等到他成年之后定能了我此桩夙愿。”可谁知这嘉树公子懂事之后却向老父说道:“孩儿每日见父亲铸剑,只觉叮当之声十分悦耳动听,恳请父亲为孩儿延请一名音乐教师学习音律。”老庄主闻言又气又恨,一连关了嘉树公子数日。可谁知嘉树公子毅力十分坚强,执意学习音律,识字之后便常常自己翻阅典籍,又偷偷托母亲买了各种乐器自己把弄,被父亲发现收了乐器后便摘树叶来吹,再也不去听父亲铸剑的叮当之声了。老庄主感到十分寂寥,便有心同意儿子的志向。一次夫人对他诉苦,恳请他允了儿子请求,免得他自己沉迷其中误入歧途,他便顺着台阶应允了,同意儿子学习这微末之技。想到微末之技,老庄主突然发觉自己所沉迷的铸剑之道不也是世人眼中的微末之技么,倘若自己有生之年不能铸得传世神兵,做不得世人景仰的“兵圣”,但儿子天赋异于常人,以后能当得“乐圣”之名也是十分可喜的。他想到此处,便又异常地高兴起来,哈哈大笑着抱起儿子一阵狂亲,并为嘉树公子请来了当时最有名的音乐教师。这嘉树公子果然是音乐天才,虽家传剑术不及乃父,于音律之道却是备受世人推崇,而且尤善洞箫,就连庙堂天子对他的箫声也心生渴慕,宣他入宫为太后贺寿。嘉树公子的江湖朋友纷纷劝阻,认为切不可入宫沾染朝堂之气。嘉树公子却全然不听,欣然入宫演奏,皇上太后听了都十分高兴,特许他留在宫中三月之久,并可随意翻阅有关乐谱书籍。自此,嘉树公子的技艺更加神乎其神,当世无人可望其项背,时人都称他为洞庭神君。后来这嘉树公子做了庄主,便时常独自在岸边听涛打浪,专心音乐,顺手把山庄改作了听涛山庄,山庄的营生除了铸兵炼器,也兼制作些各种精致的乐器,同样备受欢迎。

  而当今的欧阳庄主更是不同凡人,仪表出众,风姿十分优雅美妙。传说是神君与夫人夜里在洞庭湖面泛舟赏月,琴箫合奏《春江花月夜》之时分娩所生。神君一时有感,便应情应景给新生的小公子取名为水月,世人顺着神君的名号都称呼水月公子为洞庭少君。

  欧阳少君继承了祖父及父亲的聪颖慧悟,不仅使得一手好剑法,也吹得一手好箫,颇有其父之风。但少君却又不及其父如此沉迷,艺成之后便和世交兄弟萧潜一起闯荡江湖,由于其生性潇洒而多情,重诺而好义,结交了许多豪杰朋友,名重天下。有次路过苏州,见一舞姬,舞姿之曼妙,美不可言,便不自觉地为其吹箫伴奏。箫声和舞步十分合拍,二人之默契仿佛是相识合作了十几年的拍档一般,在座之人无不被这箫声舞姿所感动。少君便与这舞姬互生情愫,后来又历经种种磨难,终于在三年前,先皇御封铁捕沈临渊大破凤鸣楼后,天下太平之际修得正果,结为夫妇,携手回到洞庭山。神君见少君人才出众,自己又沉迷音律,便传了庄主之位给少君,自己搬到山顶听涛别筑去了。

  起初人们只道少君公子天资聪慧,为人又潇洒落拓,不痴不恋,实在是个完人,胜过其祖其父远矣。谁知自从成亲之后,少君对妻子宠爱异常,更是将山庄以妻子之名命名,更名为拥雪山庄。人们才始知其祖痴于剑,其父痴于乐,少君痴于情了。然而剑乐之痴终不及情痴之甚,其父偶尔念及,总不免担心日后儿子为此所累。然而当下欧阳山庄声名鼎盛,神君便始终未曾和少君提及此事。

  晋时传闻有言,洞庭山浮于水上,其下有金堂数百间,玉女居之,四时闻金石丝竹之声,彻于山顶。而对比如今欧阳山庄之盛状,女主人夏拥雪之容姿,神君少君父子之音律造诣,一如古时传言。因此岳阳一带,均将欧阳山庄视作仙地,将神君少君父子奉若神人了。

  少君初时共同游历的世交兄弟萧潜则出身医学世家。其父萧铖医术精湛,善于针灸刺穴,年轻时陪神君入宫仅做了三个月的御医,便深受皇上信赖器重,于是时人称他“圣手医官”,与南方精于药理的药王薛鉴湖并称“南薛北萧”。萧圣手时常为薛药王的名号念在自己前面而感到愤愤不平,更觉得“南薛北萧”听起来像极了“南薛北效”,分外刺耳,应该念作“北萧南薛”才对,因此只许家中亲人下人都如此念法,在自己听来仿佛“北萧南学”一般,感到十分满意,恨不能改于世人之口。又每念及薛药王性情古怪,难以亲近,至今年近花甲却膝下仍无亲子,只有一个养女聊得安慰,而自己两个儿子均勤勉刻苦,精神专注,长子萧潜于针灸之道又早已得自己真传,便更觉得十分欣慰。但萧潜向来性情敦厚,温良孝顺,见老父日渐老迈却仍计较世人“南薛北萧”的称谓,便立志效仿神农遍尝百草,研究药学,修一部传世本草经典以安慰父亲。于是在沈临渊大破凤鸣楼后,萧潜便与欧阳少君分手,和另外新结识的两位朋友继续游历去了。

  盛世之下,三年时光一晃而过,先皇也于去年十月驾崩,由二十岁的太子即位,至今尚不足一年。于是东瀛今年谴使团朝贺,却不想又暗藏野心地随行了一名叫做宫田诚的东瀛剑道高手,欲挑战中原剑术。新皇素来好闻江湖轶事,知道今年九月初七便又是四年一度的华山盟会,届时将云集众多江湖高手,便提议使团于九月前往华山一览中原武林盛会,切磋技艺。

  萧潜随行的两位朋友,一名叫作楚剑辞,一名叫作燕无痕。楚剑辞剑法卓绝,当下年轻一辈高手中鲜有敌手,就连欧阳少君,论及剑法凌厉迅疾之处,也是甘拜下风。楚剑辞父亲原是朝廷文官,虽位卑职低却天生一股浩然之气。然而世事无常,在楚剑辞九岁时家庭突遭变故,只剩下自己和年仅四岁的幼妹。彼时的楚剑辞尚自年幼,不幸与幼妹离散,自此孤身一人,心志不定,为生存所迫,一度曾误入歧途做过杀手刺客。所幸亡父在天有灵,在七年前公子起大破赤焰教一事中,楚剑辞得遇一无名前辈指引,重新继承了亡父的风骨气节,家国意识十分厚重,听说此事后便和萧潜、燕无痕说:“此次华山盟会不同以往,我欲前往华山,并打算不日动身。”

  燕无痕原本浪荡好事之徒,这三年以来,萧潜一心编著经典安慰父亲,楚剑辞一心寻找当年失散的幼妹,而这燕无痕却是十分纯粹的游荡了。因此他说道:“如此盛会,四年难得一次,纵使没有东瀛高手前来寻衅我也是要去凑个热闹的。”他说完话后时常喜欢一挑嘴角,似笑非笑,样子十分轻佻,然而却并不令人觉得可憎讨厌,反而有种奇特的魅力吸引人想与之亲近。

  萧潜想到自己与华山掌门钟无念钟先生颇有渊源,七年不见也该前去探望一番才好,便也说道:“我虽不精于武功,但却和钟掌门很有渊源,也想借此机会探望他老人家。此次盟会又非同小可,此地距岳阳不远,三年不见欧阳,不如我们先前往岳阳邀他一起前去。”

  于是三人便不再耽搁直奔岳阳,刚进岳阳城,便有拥雪山庄的人告知少君。少君十分高兴,在三人中午赶到之际便在山庄内设下洗尘宴,知道燕无痕好饮,便特意从醉金楼购置了几坛美酒。席间兄弟四人久别重逢自然无不欢喜,除了楚剑辞从不饮酒外,少君,萧潜,燕无痕三人无不喝得酩酊大醉。

  第二天少君宿醉醒转过来,便见夫人推门进来。少君眼神朦胧,问道:“他们两个可醒了?”拥雪夫人端来热水,一边为少君擦拭脸庞一边答道:“无痕惯饮惯醉,比你早醒了近一个时辰呢。萧潜一向不善饮酒,又有许多心思,只怕还要半个时辰才好。”少君皱皱眉头,又问道:“现在什么时辰了?”拥雪夫人答道:“已是巳时末了,我倒真担心你大醉过去要睡一整天呢。”语气中略带娇嗔,姿态十分可爱,少君见了十分喜欢。拥雪夫人却突然又露出伤感之色,继续说道:“这三年来我做你的妻子是极不称职的,不曾添得一儿半女。按照往年惯例,九月重阳我们总是要登山祭拜湘君夫人祈求庇佑的,然而如今你即将远游,重阳已是无望回来,只有提前祭拜,希望湘君夫人感念虔诚,莫要怪罪,始终记得痴女一片赤诚才好。”少君握住夫人的手说道:“我常听老人们说儿女之事不过是前世孽债,每念及自己少年时候总令父母忧心,便深觉此言不虚。因此纵是我们始终没有孩子,也并非世俗眼中那般可憎,反倒更可见我俩前世赤诚坦荡。今生我只希望能够和你相爱白头,你万不可被俗世眼光过分左右,以后切莫再说出自己不好的话来。” 少君说这话时语气异常温柔,眼神也十分多情,姿态之美妙令婢女们见了都十分感动,只觉得少君与夫人果真是一对天偶。

  少君又笑道:“拜祭湘君之事你我早已约好,倘若我今天睡死过去,那么明天不走也是要和你一起前去还愿的,只是目前先拜了这月下老人才好。” 于是少君穿好衣服洗漱完毕后,便与夫人一起拜祭月老像,希求生生世世永结夫妇。这时燕无痕听闻少君已经睡醒便来找他,恰好看到此景,拥雪夫人不胜羞赧。燕无痕本想趁此机会揶揄一番,但转念想到终究是自己有些冒失了,便说道:“我虽然不谙笔墨,但也曾见过一些名家真迹。这幅月老像神态慈祥,眼神细腻,栩栩如生,想来也是出自某位名家之手吧。”拥雪夫人急忙答道:“这是去年时候病梅公子妙手偶得赠予欧阳。月老是有名的神明,广受人间香火,我们不敢亵渎,因此便每天焚香叩拜以表信仰。”燕无痕其实早已看到落款题字,听到拥雪夫人如此说法心中好笑,心想嫂夫人还以为我没听见他们口中的祝词呢。他想到昨日少君已承认外界传闻苏暗香与自己交好的事实,便认定这月老图乃他们夫妇二人主动向病梅公子求得,却也不拆穿,说道:“就是那个苏暗香么,我听说此人异常神秘,武功深不可测,倒不曾想到他还是如此风雅的人物。”少君笑道:“昨日我便说过此人是个风流人物,今日见字如见人,你看到这月老图总该信了吧。”

  燕无痕见这月老神情饱满,便觉得这苏暗香也定是深情之人,落款题字瘦俊挺拔,想必性情孤高,而笔画之间有些凝滞,心中恐怕思虑过重了。少君见他看得认真便又说道:“苏兄其实是个文武全才,十分喜爱梅花,听他说少年时曾因过分贪赏梅花被大雪冻坏了身子仍旧不觉,以致从此落下病根,身虚体弱,倒是十分可惜。我和拥雪听说后,便送了他病梅公子这个雅号,他也十分喜欢,可在我看来却真感叹造化弄人,天妒英才了。”

  拥雪夫人见他们二人始终谈论着苏暗香和这月老图,心中总是羞赧,便问道:“剑辞呢,还没回来么?”少君知道夫人心中所想,虽然已猜到楚剑辞听闻苏暗香与赤焰教有所关联,而楚剑辞对七年前的事情也有极大怀疑,恐怕日后会和苏暗香有所冲突,为免自己以后夹在中间为难,定是趁着大家正式见面之前单独去会苏暗香了,心中不禁感慨,口中却仍装作不知,顺着夫人话头问道:“他去哪里了?”拥雪夫人便答道:“温叔一大早便见他出去了,却不知去哪里了。”少君想到这两年来和苏暗香相交越深,就越感觉苏暗香心中似乎有一执念颇深。然而苏暗香不说他便也不问,心里却始终为他感到担忧,生怕他本就身体虚弱,加之心思太重伤身不已。他闻见屋外桂花香气馥郁,十分美好,便亲手折了一枝桂花,并附了一封书信写道:“闻君偏爱梅,可闻桂花香?”唤来一名得力下人,命他交予苏暗香。

  苏暗香看了书信,知道少君又在劝解自己看开一些,将心思多放些在享受生活的美妙乐趣上。但苏暗香自己却想:我这执念非比常人,岂可轻易放下?于是便将厅中摆放的一块造型特异的奇石交给送信的下人,以明己志,连回信也不曾写得一言半语。少君收了石头又听下人回报说昨夜凉气浸人,苏暗香晚睡了一些时辰,一时不察又感染了风寒,咳嗽不止,便觉得其人真是教人痛恨不已,但却也无可奈何了。楚剑辞此时早已先于送信下人回来,少君本想向楚剑辞问一下苏暗香病情,但想到楚剑辞一番苦心独自会见苏暗香,便作罢假装不知他去了远香楼。又听萧潜已经醒来,便去看望萧潜,顺便讨问些金玉良方。然而萧潜昨日看见拥雪夫人和少君三年如一日,始终恩爱异常,心里十分为他们高兴,联想起自己却又不禁有些淡淡的失落悲凉,忧喜交加,因此醉得特别厉害,加之他平日其实并不惯饮酒,此刻醒来只觉头痛难忍。少君见此便不再问医,安慰了一些话语,吩咐下人照管他好好休息便离开了。

  少君回来只见拥雪夫人正在为自己收拾行李,便说道:“此去华山路途遥远,何况又有要事在身,恐怕要耽误数月。我不在庄里你也不需操劳,大小事宜交给温叔去办便好,只是父母大人简居山顶,还要劳烦你经常慰问。”拥雪夫人道:“这些都是做儿媳的本分,何况我出身低微,原是和你不相配的,承蒙二老均不嫌弃,才让我能如愿作了你的妻子。而且这些年我虽极不称职,二老却始终对我和颜悦色,不曾有过半句责骂,因此我早已将他们视作亲生父母了。今天已经是八月初十了,夜里凉气渐重,二老索居山顶更是首当其冲,我吩咐新添置了一些衣被,下午拜祭湘君顺便将它们带给二老,也算是你远离告别。”少君听了十分感动,说道:“你想得很周到,我刚听下人说苏兄昨夜已不小心受了风寒,心里正记挂着二老呢。”提到苏暗香,少君又说道:“苏兄身体如此羸弱,也难怪苏小妹执意也要一同前往华山了。”拥雪夫人听了也十分难过,答道:“起初传闻有东瀛剑客要去华山,我便知道你定是要去的了。可谁知后来竟然还惊动钟老先生亲自写信邀你前去,我才想到其中凶险非同小可,庄里下人们是不能分担的。我担心你不下,也痛恨自己女儿之身,又担心二老在家,不便陪你远行,而萧潜他们又不曾回来,便邀了他同你一起赴会,如今看来却是害了苏氏兄妹。”少君安慰道:“你也不必自责,你在家中我心中便无比安定。而且依我看来,似乎苏兄期待此次盟会已久,便是你我不邀他,他也会来邀我的。好在萧潜他们此时回来,也意欲前往华山,有他这小圣手在一旁,你总不必担心的。”

  说起萧潜,拥雪夫人眉头不禁微微蹙了一下,感慨地说道:“当初我们三人一同相识,在我们婚宴后他便自己寻求医道去了,虽然比你还要年长两岁,如今二十有八已快到了而立之年,却依旧单身无伴。他弟弟萧渊小他三岁,今年都已娶了亲。前些时候父亲还对我言,谈及萧伯父从京城来信说担心儿子终身大事,要你我帮忙物色。然而萧潜并不在此处,我却是有心无力。如今你们既要一同去往华山,苏妹妹温婉体贴,极其会照料人,而且她为了哥哥的身体也一心渴慕这位传闻中的小圣手,依我看来他们是十分般配的。若有机会,你这个做兄弟朋友的该帮衬着些才好,也免得老人家如此挂念。”少君答道:“虽然萧潜性子温良,却也过分专情固执,你我若是刻意撮合反而适得其反。再说感情之事乃天成偶得,依我看倒不如顺其自然。萧潜性情如此温润,必是福缘深厚之人,一定可以找到如意伴侣的。”拥雪夫人听少君如此说法,想来可能是自己太过在意有些放不下了,便默认了丈夫的观点不再说些什么。

  下午时候天朗气清,惠风和畅,少君、夫人便趁着天气正好,和萧潜等人带着几名心腹小厮随同前往祭拜湘君,并和神君告别。少君又特别嘱咐了夫人的贴身侍女好生照顾,交代了老管家温叔一些庄中事宜后,第二天一早,一行六人便出发前去华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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