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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八节:收拢严粟


  翌日,两匹枣红色的大马驮着两人,从第二甜水巷慢慢悠悠地出来,一大清早的,王诩连饭都没吃。

  “诩哥,那御街上什么好吃的都有。以后想吃,就早些出来就是了,也不用嫂子一大早起来给你做饭。”夏淮骑在马并行在王诩身旁,嘴上说着,眼睛咕咕噜噜转,一直看着四周,似乎在寻找什么稀罕物。

  “这么说,还是我的不是了。好,以后就出来吃。”王诩苦笑道,学生们住在外院,起居饮食都有雇来的婆子照顾着,冉儿却执意要亲自打理他的一切。

  “咦,今天有些不对劲。”夏淮在马上折这个儿转着身看,看来久闯南北的他骑术很是了得。

  “有什么不对劲?”王诩没那本事,只能转着脑袋,他没看出来什么不对劲,这是他第一次这么早地出门。

  “以往这个时辰,除了上朝的就是拉粪赶畜生的,今天怎么这么多人。”

  夏淮一说,王诩还真注意到了,不过他知道其中缘由,“咱们先去吃饭,然后去汴河边上你就知道了。”

  二人来到御街,果然如夏淮所言,这五更天的御街上火热一片,两旁全是供应早餐的小贩,从北到南的饮食,辛辣、酸甜、咸淡应有尽有。

  “要这个这个和这个。”夏淮指着琳琅满目的摊点一气说道。

  “好叻,旋炙猪皮肉、野鸭肉、滴酥水晶、鲙煎角子,官人您请好。”小贩手脚麻利,丝毫不输后世卖煎饼果子的摊贩。

  “诩哥,你尝尝这猪皮肉,又有嚼劲儿,又香。”夏淮夹起一块烤得红脆多汁的猪皮肉展示给王诩看。

  正在王诩吃得香的时候,身旁一个脑袋凑了过来,“哟,王官人也在这儿,真是巧了。”

  王诩犹自嚼着侧头一看。却是在陈留遇见的严粟。“原来是严官人,那日还多谢严官人指点,王某才得以提早进京。”

  “诶,哪里的话。”严粟拿出手巾,抹了抹嘴,“王官人这么早出来,是否为了看田孔二家的赌局?”

  王诩也放下了手中的美食。“那严官人呢?”王诩反问道。

  严粟洒然一笑,“严某乃为田家运送货物的人,此事自然是要关心的。”

  王诩立刻想起来,那日在客栈严粟说的一番话,随即便邀请严粟去到另一家卖热饮的摊点,叫上了两份七宝素粥。“不知严官人可有参与赌局?”

  “自然是参与了,严某还押上了一千贯。”严粟舀着碗里的粥,送入嘴里,说的很是淡然。

  一千贯可能对王诩来说是个小数,但是对一般的人来说应该算是笔大钱了,最重要的是,王诩想要了解到田家的一些信息,包括经营的范围。对待掌柜和伙计的好坏。以便于接手田家之后,好做出相应的安排。眼前这个严粟。就是送上门来的机会,若能从他这里知道些有用的信息,就能节省些时间,毕竟科举在即,还要留下时间对付一大堆的经义,“不知严官人押的是哪一方?”

  严粟悠然地放下木勺,“王官人是作为此事的幕后策划来问呢?还是一个普通的押注人?”

  王诩一愕,眼前这个其貌不扬的男人竟然看穿了他布的局。

  “王官人不必惊讶,这汴梁城大多数的铁耗之用都是出自田家,准确些来说,是出自严某之手。那工学院一天之内大量购铁,恰恰又是在田孔二家的对赌之际。不免让人生疑。”严粟善意地笑了笑,接着道,“严某打探了工学院的来历,这个专做石木铁器的…姑且算是另一种书院,是不久前才出现的,而且都是一个叫马华的人开设的。严某南来北往,刚从江南回来,这工学院和杭州的浅草书院的工学院几乎如出一辙,联系上江南四大家的变故和王官人的名号,这些也不难猜出。”

  “哈哈哈,看来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倒还真惹了麻烦。”王诩哈哈一笑,严粟能对他和盘托出,应该来意非歹了。

  严粟认真地看着王诩,“严某压了……孔家。”

  面对着严粟近似投诚的话,王诩只是笑笑道,“时间应该差不多了,咱们还是先去占个好位置。”

  说完,王诩三人一起朝着汴河边而去。

  汴河已经是一片冰封,不同于往日,这一大早上,周围挤满了人群,有等着卸货的商人,更多的是看热闹的人群。时不时有些个站立不稳的,被挤了下去,又紧接着骂着娘爬了上来。

  “诩哥,你看咱们的《今日汴京》上刊登着今天早上就是第一批货进京的时候,难怪这么多人围上来。”夏淮在一旁念着报纸,严粟听着夏淮的话,又看了看王诩。

  日头渐渐起,冰冻的汴河上由于孔家撤走了马车,所以显得有些空荡,余下的一些商户们的马车小心翼翼地拉着货物,零零散散地进了京城。

  “这都什么时候了,孔家莫不是卷了铺盖溜了吧。”

  “尽说蠢话,爷下了十贯钱呐,他孔家敢溜,爷得把他家祖坟扒了。”

  “我看悬,这孔家把马车都收了,腾出了河道,拿什么来运货?”

  “闭上你的乌鸦嘴。”

  周围人的对话,也是严粟心头的疑问,他欣赏这个少年才俊在江南的一切作为,同时也想从那种新式的经营买卖中分得一杯羹,只是眼下他真的能赢下这场豪赌?

  “来了来了,快看那边!”

  忽然人群中一个粗大的嗓门咋呼道,所有的人都伸长了脖子朝着汴河角门子看去。

  “呼啦”一声响鞭,抽着四匹马快速地朝着内城而来。

  随着马蹄踏在冰上的清脆声逐渐近了,人们终于看到了这么个东西——四匹马拉着一个木板在冰上急驰,速度之快让人匪夷所思,行进的过程中却丝毫没有偏离打滑的迹象。

  “就一块破木头?”

  “瞎了你了,看仔细些。”

  众人定眼看去,原来货物困绑在木板之上,而坚实的木板下面,竟然是两条长长的铁滚似的东西。

  “诩哥,这就是你弄出来的。叫什么?”夏淮不可置信。这么简单的东西似乎很简单,很容易想得到,但就是他王诩给弄出来了。

  “就叫它…..冰车吧。”王诩看着周围或悲或喜的人群,还有忙不迭卸货的商人们,就知道大局已定了。

  “这东西好像很简单,要是被别人学去了怎么办?”夏淮问道。

  王诩笑道,“好东西就该造福于民。再说了。汴河几乎年年结冰,朝廷应是为此苦恼不已,我们还能藏掖得住?”

  对夏淮说完,转身朝着严粟,“严官人,咱们去酒楼再谈?”王诩明白是时候该给这个想要投诚的人出价了。

  严粟看着汴河上越发多的马拉冰车。将货物迅速地送进京城,心中已然明了,田家就此从京城十三行除名了。

  嘈杂的酒楼里,纷纷扰扰的全是讨论着这个豪赌的百姓,或是叹息悔恨或是欣喜若狂,少有清醒的人谈论起今后的京城十三行的变数。

  “严官人既然知道了王某的计划,为何不事先通知你东家?却要坐视事成定局呢?”王诩给严粟倒上了一杯酒,他要知道严粟能给他带来的利益和风险。究竟哪个大。之前的谈话中。他已经清楚了严粟有很好的头脑和判断力,而且最早在陈留的客栈里。严粟能说出让紧要物资先走的话,应该不是个贪婪利益之徒。唯一隔在他心头的便是严粟现在能背弃这个东家,将来也能背弃他王诩。

  严粟苦笑,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非是严某人背弃东家。东家签了赌约,严某开始去详查,这才发现此事,当严某窥见事情全貌,已经为时已晚。”

  严粟这番话也确实非是狡辩,联系前后此番解释也符合逻辑。

  “严某为田家操劳半生,牛马半生,也算对得起田家了。于田家严某已尽了人事,只能听天命,如今严某已过不惑之年,想有一番属于自己的作为,应该不为过吧。”严粟的话中带着沧桑和无奈。

  王诩摇晃着酒杯,“严官人何以认为王某能给你想要的?又何以认为你能得到你想要的?”

  “虽说田家比不得王家。但是,好歹也算是京城有一号的人物,不论是和皇亲还是和官府,都是有着盘根错节的关系。如今王官人一口吃了田家,也不怕消化不了?”严粟对于自己的价值有很清晰的认识,要消化掉田家还非他严粟不可。

  王诩沉吟着,从那日那个什么九爷肆无忌惮地大闹孔家婚宴来看,田家势力应该不止是结姻了几个县主而且,而是实实在在地有硬靠山。

  王诩看看窗外又在飘落的雪花,估算着应该马上要到出题锁院的时节了,“你要什么?”

  “严某很是钦慕公子在江南开设纺织院的那一套,我不会白拿白占,严某愿意比照江南之法,出钱购买田家的票号,成为田家的东家之一。”

  王诩没想到这股份制有这么大的吸引力,看来谁都不想为别人打工,股份激励很是有效果,“田家的产业,王某不打算做成纺织院的形式。”

  严粟一愣,没想到王诩要拒绝。

  “田家的一百五十万贯家财,王某占一半。剩下的七十五万贯,你占二十五万贯,其余的全部均分给所有田家的掌柜和管事之人。王某不要你们一文一贯,今后所赚所得,所亏所欠,按照各自所占有的田家份额分配利益或是亏损。但是,你们所持有的田家财产份额不能出售与外人,如果急于用钱想要卖,只能卖给我,你的意下如何?”

  这…..天上掉馅饼了!不仅不出一文钱,还能占田家产业的一部分,参与今后的分红利。

  “当然,此事还要你去和田家的掌故管事们一同商量,明白我的意思?”有了严粟,田家的事处理起来就容易得太多了,而且股权激励,相信也能留住绝大部分的掌柜和管事,田家的产业也就不会出现瘫痪甚至是崩溃的局面。

  严粟得到了王诩答复,明白该体现自己价值的时候了,“严某保证。田家的生意会照常进行下去甚至会比以前更好。不会出现波折。”

  “如此甚好,不过,既然田家如今有你严官人一份,还有一事须得你的同意。”

  严粟一时间还没适应从伙计到合伙人的角色转变,不过王诩做事能征求他的意见,让他感到一份尊重。

  王诩遂将工学院和田家以及自己持有的孔家的产业整合起来,让马华统筹管理。夏淮带着孔家串联起来,把江南的产业和汴京城的产业相结合的想法说了出来。

  直到听完王诩的描述,严粟才知道眼前的这个人拥有多大的实力和财富,也许用富可敌国这个词来形容也不为过,坊间传闻夏家窃王,现在看来恐怕只是王诩为了不影响自己的仕途功名而使的手段。

  当然王诩是隐去了和西夏商人走私的部分。这一部分知道的人越少越好,让夏淮带着一些去过西北边境的孔家人就足够了,他要用的就是孔家的这部分资源。

  汴梁城,正东,望春门。

  厚重而高阔的城墙仿佛初见一样的陌生,田文旭没想到短短几天的时间里,风云陡转,家财易主。

  “田爷。这个王八羔子。拿了钱,就不任情了。”矮小的男人很是憎恨。昨日舔着个脸去了,田家的家财各个掌柜都分了,就他一文钱没捞着,所以也只得灰头土脸地跟了旧主来了,希望能在这儿捞点甜头。

  田文旭叹了一口气,如今除了这辆马车所载的一些棉褥什物和妻儿老小外,什么都没有了,“韩九,汪勾当那边可有什么说法?”他还是有些不甘心,从一个神秘人那里得知了孔友奇那蠢货身后有另外一个人,他就更加地不服气了。

  “呸!”矮小的男子斜眼一吊,“汪铭传那鸟厮就不是个东西,如今听说了田爷败了,鬼都见不着了,还什么狗屁亲戚。”韩九从严粟那里碰了一鼻子灰,不甘心就这么算了,于是就去了开封府衙,接过人都没见着,就被撵了出来。

  田文旭如死灰般浑浊的眼神中闪过一丝厉色,伸出手来死死地抓住韩九,韩九一惊,还不不及挣脱,田文旭那张因久溺风雨而显得浮肿的脸狰狞地凑了过来,“老九,我已经着人查过了,这件事是谁在幕后策划。你要去帮我做件事。”

  韩九饶是个地痞流氓,但是也分得清楚轻重的,接连摆手哀求道,“田爷您都输了,再搭上小的……”

  田文旭忽然冷笑一声,将韩九扯到跟前,狞声道,“你在李庄做的那件事别以为神不知鬼不觉,我要是把这件事透露给汪勾当,想必他很乐意得一个升迁的机会。”

  韩九倒吸一口凉气,毒杀李仁,霸占李家媳妇的事他自认为做得天衣无缝,为什么田文旭会知道。

  “若我到了大名府还没有收到那人的死讯,你应该知道下场是什么。”田文旭说完,松开了韩九,将其被自己抓皱的胸襟抚平,随后又看了一眼清晨薄暮中的汴梁城,从怀中掏出神秘人给他的一张人物的画像扔给了韩九,遂甩出一个响鞭打马而去。

  韩九捏着手中的画像恨恨地看着扬长而去的马车,站在雾气中,除了寒意还是寒意。

  “君子终日乾乾,夕惕若厉,无咎。所言者乃是,有才德的君子整天勤勉努力,夜里也要提防危险,但最终不会有灾难……”王诩摇头晃脑地念着《周易》,两浙路两位大员的举荐他已经递送给礼部了,剩下的就是准备考试了,只是在礼部王诩遇见一叫彭逢的四川举子,但似乎有意在找自己的茬,也不知其中缘由。

  “官人,趁热把这银耳莲子羹喝了吧。”冉儿把碗放下,心头地看着王诩,似乎几天的时间,自家的官人就瘦了一圈,这已经是三更天了,还在秉烛夜读。

  “娘子,你怎么还不睡?”王诩放下《周易》,心疼地问道。

  “官人都没有休息,冉儿怎么睡得着。”冉儿乖乖地坐在一边,也没有催促王诩去睡觉的意思。

  进士科乃是入仕途最好也最光明正大最体面的办法,但是其艰难程度亦是最大的。王诩完全低估了科举考试,光是几本经义,都让他吃不消,这完全不是抄袭一些名家大儒的书籍就能搞定的。

  哎,孔子云:加我数年,五、十以学易,可以无大过矣。孔圣人都要数年,我王诩这几天,恐怕是难了。省试的时务和策论就是引经据典,发表对时政的看法,这个倒是不难,难就难在第一场和第二场对几本经义的考察。

  王诩已经做好了两手准备,朱熹的另一本《论语集注》已经默好了,放在了案头,若是此次不中,那么依凭着此书在京城士林博一个名声,也能有回旋的余地再图它法。

  “娘子也吃些,这羹吃了,咱们就休息。”王诩把羹端到冉儿身边。

  “官人不看书了?”

  王诩一勺一勺地喂给冉儿,“官人已经尽力了,考不中咱们再想别的办法,不能拖累娘子。”

  “官人一定能…..呕…”冉儿话还没说完,刚吃进去的羹就被呕了出来。王诩慌慌张张地拿着手巾给冉儿擦拭,“娘子莫不是病了?”

  冉儿面色羞红,哪像是一点生病的样子,面对王诩的发问,只是垂眉敛眼地摇摇头。

  “娘子你先躺下,我这就去叫个大夫来。”王诩想要将冉儿扶着躺下,却被冉儿制止,白皙的手背遮掩着嘴,又干呕的几声,才声如蚊蚋一般地轻声道,“不是病了,是…是害喜了。”

  “喜…有喜了!”王诩呆呆地愣了愣,忽然才反应过来,原来自己是要当爹了,“实在是…实在是…冉儿,我的好娘子,我要当爹了!我要当爹了!”

  “小声些,深更半夜的莫被人听到了。”冉儿从来没见过王诩喜极失态的样子,心中欢喜异常。

  “娘子先躺下,不要乱动,如今你可是有喜的人了,切莫动了胎气。”王诩小心翼翼地像捧着价值连城的什物一般将冉儿服侍上床。

  “噗嗤”一声,冉儿忍不住笑了出来,“官人还懂这些?”

  王诩摸着头,露出罕见的憨笑道,“多少也听了些,没当过爹,还没见别人当过爹?”

  冉儿再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是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

  “都一个意思。”王诩服侍着冉儿洗漱上床,自己倍加小心地躺在她身边,科举考试的焦虑此刻都被抛到了脑后,心里只有初为人父的喜悦。(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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