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卷 第三十五章 乾隆禅位

　　新皇登基，按例要住进养心殿。

　　乾隆在养心殿里心烦意乱地转来转去，他在这儿住了二十年，对这里熟悉的不能再熟悉，养心殿中央的宝座，是他经常坐在那里接见大臣的地方；西暖阁中，他经常批阅奏章到深夜；三希堂中，珍藏着王羲之的《快雪时晴贴》、王献之的《中秋帖》和王珣的《伯远贴》，他时常拿出来把玩，地方住惯了，东西用顺了手，却要拱手于旁人，颇有些依依不舍。一边摸摸八宝格橱柜里陈列的玉器，一边将那些卷轴翻翻字帖，向和珅念叨道：“和珅啊，朕不能总把持这里，该挪挪位置啦，派人把永寿宫收拾收拾，尽量收拾的和这里一模一样，来人啊，把这个梅瓶，墙上那幅画，还有那套紫檀桌椅都搬到永寿宫去。”

　　和珅帮着指挥着那些太监将养心殿中的东西搬往永寿宫，跟着乾隆一起叹惋：“陛下，想当初‘三希堂’还是您亲自命名的，这些桌椅也是按照您的要求定制的，书法作品可以移过去，器具可以搬过去，永寿宫的格局和养心殿多少有些差距，只恐还需陛下费心费力再重新布置一番。“

　　几日后，乾隆去看布置后的永寿宫，看来看去，心里老大不满，手指的关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难看的苍白，陡然扬眉厉声道：“让你们收拾就收拾成这副样子。不是说要和养心殿一模一样吗，为什么摆放的是松竹图屏风，那副紫檀雕漆云龙屏风，放到哪里去了？”

　　小太监颤抖着道：“那副屏风尺寸过大，还未从养心殿挪来，这一副本是放在宫中此处的。”

　　“自作主张，掌嘴！”

　　太监自己跪到一边打起嘴巴。

　　乾隆依然不满意，袖子一拂，迎门口的花架上的一只梅瓶扑倒下去碎了一地：“梅瓶怎么放在这个地方，朕的多宝阁怎么能放在那个角落里，一切都乱七八糟！”

　　宫女太监战战兢兢跪了一地：“皇上息怒。”

　　乾隆余怒未消：“永寿，永寿，你们让朕住到这样的地方，真的能颐养天年了么？”

　　和珅上前道：“皇上息怒，请皇上保重龙体。”

　　一面命太监将地上的梅瓶碎片扫去，又命人重新安置屏风和多宝阁。

　　乾隆想到自己是要退位的皇上，挥挥手退下宫女太监：“罢了，罢了。”

　　和珅陪着乾隆上御花园中散心，百花之中乾隆最爱的是牡丹，雍容华贵、绚丽娇艳，乾隆曾在御花园中辟地做牡丹园，名镂月开云，种植了上万本牡丹，只是当此季节，枝头花早已谢去，满园萧瑟，不由又徒增一层伤悲。

　　和珅手指远处树后一片金黄色道：”陛下，请看那里，不是花中偏爱菊，此花开尽更无花。“

　　只见一丛丛金黄的菊花，正是开得烂漫摇曳、姿态饱满，鲜明的色泽、芬烈香气令乾隆乾隆心情松快了些，对和珅道：“耐寒唯有东篱菊，金粟初开晓更清。朕的大半辈子都在这紫禁城里度过去了只是紫禁围红墙，未若园居良。”

　　而后又道：“人生七十古来稀，朕都八十了，自此以后当闲云野鹤，醉里乾坤，壶中日月，竹里坐享，花间读卷，远离世事纷扰。和卿家，帮朕想想有什么好玩的，是去围场围猎，还是去避暑山庄赏花好，学学陶渊明，采菊东篱下。”

　　和珅心想不该带皇上看菊花，让皇上更生了退隐之心：“皇上，您还没退位呢，说句奴才不该操心的话，现在可还不是放松的时候，奴才真是为大清社稷着想啊，您真放心把江山社稷交给十五皇子吗？奴才听说他最近经常去逛青楼。”

　　乾隆闭眼沉思道：“人不风流枉少年，哪个男人没段风流史呢？只是登基之后就不能再那么放纵了。永琰同永璇不一样，这点尺寸，他还是应该把握住的。”

　　和珅心里不停打着算盘，乾隆已下定决心传位永琰，而且乾隆自己年轻时沾染的桃花也不少，这会儿还不是揭永琰底的最好时候，于是道：“臣斗胆，恭请皇上仍居养心殿，臣不愿皇上受任何屈就，陛下如此割爱，把皇位都禅让了，嘉亲王又怎能在乎一处宫殿呢。”

　　和珅的话说到了乾隆的心坎里，再怎么，他也是太上皇了，于国，于家，于皇子这一辈子付出几多心血。这一处宫殿，如一直居住下去，确实也理所应当。

　　此时二人忽见一名太监在菊花丛中殷勤伺候，老态龙钟，已然皓首，一问之下，果然已呆在宫里当了三十多年差了，乾隆感慨颇多：“你也算有功于朝廷，朕安排你回家吧。”

　　谁知，那太监嚎啕大哭，跪地求情：“皇上，奴才可没犯什么错啊。”

　　皇上愕然，他如此安排只是想让年迈的太监休息休息，安享晚年，没想到事与愿违，干了一辈子的老奴竟然不愿离开自己的岗位，人这一辈子，干成了习惯，反倒不易割舍。

　　于他自己何尝不是的，毕竟当了二十多年的皇帝，怎么能是说放下就放下的，心里蓦然沉重了起来。

　　和珅借机问道：“皇上，可记得唐高宗李渊？”

　　“唐朝的开国皇帝，如何？”

　　“唐高宗亦是在盛年中让位于唐太宗李世民，之后不再参与朝廷政事，唐太宗李世民继位后，高宗的以前的种种权力都被剥夺，连每日的请安都俭省了，夏天也无法去夏宫避暑，最后抑郁而终。”

　　如一支利箭射中乾隆的心事，和珅趁热打铁道：“奴才知晓嘉亲王仁厚，奴才实是一颗赤胆忠心为皇上着想，如陛下执意要让位，恳请陛下一定不要放弃手中的权力。”

　　乾隆默然颔首。

　　和珅要出宫归府时，刘全急急匆匆赶来道：“和大人，福康安大人急奏四川军情告急。”

　　“有多急，朝廷的正规军难道还摆不平一群匪贼么。”

　　“福大人说贼势汹涌，他们连吃了好几场了败仗，那些人攻克了府衙，已拿下四川城口、东乡、达州等多处州县县城。”

　　“一群饭桶，让他们一定要挺着，告诉他们本官会在重要的时刻面呈圣上的。”

　　“那些人都在等待皇上的增援圣旨。”

　　“他们再急，也只是四川急，又不是京城告急。”

　　夜色茫茫，仰望沉沉天空不见星辰，和珅道：“眼下紫禁城也到了一个关键时刻，这朝廷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要换天，锦上可以添花，但决不能去戳个大洞，这事必须先压下来，千万不能让皇上知晓。”

　　次日，十五阿哥永琰正走在进宫的路上，昨晚太监已传话，皇上急召他入宫。

　　圆明园勤政殿，乾隆怡然自得地品茶，茶是乾隆独创的”三清茶“，以龙井打底，加以梅花、佛手、松子用雪水烹制冲泡，皆清雅高洁之物。

　　乾隆问永琰道：“永琰，你觉得如何才能做好一个君主？”

　　永琰回答：“儿臣惶恐，儿臣只知晓当官之法，曰清、曰慎、曰勤。做到清廉、谨慎、勤勉，可以得百官拥护、百姓爱戴，儿臣以为君主亦当如此。”

　　乾隆欣慰地点了点头：“朕果然没有看错你。朕已年迈，要将这大清交付到你手上了。九州之大，臣民之众，几务至繁，一切事宜都交到你手上，把勤政爱民这四字交到你心中。”

　　乾隆将一杯冲泡好的”三清茶“递到永琰面前，永琰捧起茶盏品来，茶汤清亮，茶色清幽，入口清冽甘滑，有豁然开朗之感。

　　永琰下跪叩首道：“儿臣必定兢兢业业，勤求治理，不负皇阿玛所托。”

　　乾隆的眼睛淡淡扫过：“国君堪为一国之表率，不能正己，焉能责人，不可为儿女私情误国事，以后离楚娃歌馆，青楼别院要远些。”

　　永琰出了一身冷汗，看来乾隆是知道了些他最近逛青楼的事情，忙连声应诺。

　　乾隆品了一口茶，三泡后味道正好，鲜灵沁心：“即日起，你就是皇太子。朕已叫人将毓庆宫翻新，赐名继德堂，你登基后住进那里即可，你是大清王朝的继承人，一定要担负的起这份责任。明日登基，勤俭持家，所有册立典礼一切虚文不必举行。”

　　永琰心内微起波澜。自大清开年至今，每任皇帝都要住进养心殿，养心殿位于紫禁皇城，象征着正式即位，养心殿取自《孟子》语“养心莫善于寡欲”，可是这欲望，对于权利的欲望，又怎易割舍，何况皇阿玛已经在位多年，对皇位、对一切皆恋恋不舍。登基之后，大臣们是朝拜太上皇还是朝拜皇上，是去养心殿还是继德堂呢。“继德堂”，继承美德，继承清朝的血脉，父皇健在，他这个皇上能继承多少，看来要打个疑问。只是开弓没有回头路，不管怎样，他都要坐上那个千万人景仰的位置了。

　　永琰走出勤政治殿，西面天空晚霞灿烂，大地却在逐渐陷入昏黑之中，偌大的紫禁城宛若井底，将人困在其中，不得自由，他今后再也不能随便出去了，心里没有增添喜悦，反倒有一丝沉重，想起明珠天真烂漫的模样，那无邪的睡容，也许竟是最后一面。

　　永琰被立为皇太子之后，永瑆和永璇两个人丝毫没有起觊觎之心，因为乾隆皇帝的威严和历任皇太子的遭遇，他们两个人反而觉得松了一口气，特意去潭枳寺求了一张长生咒送给永琰作为礼物，以求新任皇太子消灾驱难、百岁长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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