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心意

　　同福客栈近日的生意很好，尤其是今日，来来往往的客人让伙计几乎跑断了腿，房间已经满了，喂马的草料也不多了，老板却一脸愁容。

　　偷懒的伙计躲在拐角处暗暗奇怪，按理说这么好的生意，老板该高兴才是，可是这老板的脸色，怎么看也不像是高兴的样子。奇怪，太奇怪了。

　　伙计看老板不停的往门口看，心思一转，莫不是在等人？

　　还真被他猜对了。门口出现了个娇弱的身影，带着面纱，手里还握着一把长剑。老板看到她来了，立马迎了上去。

　　“这位可是谢姑娘？”老板笑意满满。

　　“嗯？”小夭疑惑。

　　“啊，是这样，小店有两位贵客，吩咐小老儿注意着，要是您来了，告知您一声，说让您到天字一号房找他们。”老板解释着，四下望了望，看到那个躲懒的伙计，招了招手，附在伙计耳旁说了几句，又提高了声音，“带这位姑娘去天字一号房。”

　　伙计点着头哈着腰应了，毕恭毕敬的带着小夭去了楼上房间。小夭貌似随意的开口问道，“一号房住的是什么人？”

　　伙计挠挠头，“我也不晓得，不过在这住了有两天了。”

　　“有两天？”

　　伙计愣了愣，一拍脑袋，“哎哟，记错了，住了小半月了！客栈里人来人往，小的头脑不好，记差了。”

　　小夭看了他一眼，不说话了。

　　伙计加快了脚步，引着小夭到了房门前，对小夭说，“就是这儿了。”

　　小夭点点头。伙计见没他事了，一溜烟的窜下了楼。

　　小夭敲了敲门，屋子里传来熟悉的声音，“请进。”

　　屋里，莫修远正在喝茶，上好的西湖龙井，泛着清新的绿色，很配莫修远。

　　“怎么今日才来？”莫修远看了眼小夭，请她坐下，又给她倒了一杯。

　　“莫大哥，”小夭看着莫修远，眼前突然模糊起来，“钟毓死了。”

　　莫修远静静看着小夭，等着小夭解释。

　　“我杀人了。”

　　莫修远愣了愣，似乎是不相信。等了一会儿，见小夭没有细说的意思，轻轻叹了一口气，问道，“害怕吗？”

　　“嗯。”声音里带着控制不住的委屈和恐慌。

　　“累不累，要不要睡一会儿？”莫修远想了想，“无忧就在隔壁房间，不如你去她那儿睡一会儿。我看满眼都是血丝，眼睛又红肿的不像样子，是不是昨晚一夜没睡？”

　　“嗯。”小夭抬眼去看莫修远，神色间的疲倦担忧明显，却仍旧在温声安慰着她，想到自己还在怀疑他，小夭心里的情绪越发混乱，钟毓的脸又浮上了脑海，小夭哑了声音，“我不敢睡，我睡不着。莫大哥，我害怕。”

　　“我在呢，”莫修远微微笑了，把倒好的茶推到一边，“我知道你害怕，可是我在，你可以睡一会儿，我就在这房间守着你，好不好？”

　　“可是，”小夭咬了咬嘴唇，“我不想――”

　　莫修远心念一转，明白过来，却又犯了难，“可是我这房间，你又是女子，我怕――”

　　小夭失落的垂了眼帘，眼里的泪在眼眶里迅速的聚集，“对不起，莫大哥，是小夭唐突了。”

　　莫修远看着小夭，眼前的女孩明明已经脆弱到快支撑不住了，却仍然不肯让别人为难分毫，真是让人不知道该怎么说她好。

　　莫修远站起来，将窗户掩上，“你若是不介意，在我这里，也是一样的。”又停了一停，“只是如果传了出去，对你的名声不好。”

　　小夭抿紧了唇，过了一会儿才低低问道，“莫大哥，你是怕小夭赖上你吗？”

　　莫修远的心停了一瞬，半是认真半是玩笑的说道，“你若是肯耍赖赖上我，我倒是会很开心的。”

　　小夭疑惑的看着他。

　　莫修远被小夭湿漉漉的眼睛看得有些发虚，忙说道，“快些睡吧。”想了想又加了一句，“我就在这儿，那也不去。”说完就转过身去了。

　　小夭点点头，合着衣服躺上了床，拿了被子盖着，不一会儿就困意袭来，靠着床边睡了。

　　莫修远转过身去不看，却又控制不住自己的心偷偷望了两眼。床上的女孩蜷缩着身体，靠着床边睡着了。她的脸色有些红，秀眉紧蹙，嘴唇深抿，睡着了也是不安心的。

　　莫修远神色冷静的看着她，眼睛里却有着深沉的怜惜。

　　莫修远站了一会儿，想起该给她弄点吃食，于是轻轻走到门前，开了门。

　　门外站着的，是一脸惊诧的莫无忧。

　　“二哥，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莫无忧拉着莫修远急急忙忙进了屋，又急急忙忙关上了门窗，“你是疯了吗？”

　　莫修远蹙了蹙眉，“无忧。”语气里有责怪的意思。

　　无忧瞪大了眼睛，一脸不可置信的样子，“莫修远，你凶我？”

　　莫修远叹了口气，“我怎么就凶你了？”

　　无忧气冲冲的站起来，指着莫修远道，“大哥，你变了！”

　　莫修远有点无奈，“你先做下，有事好好说，你看你现在的样子，哪里有一点皇家贵女的风范。”

　　无忧仿佛想到了什么，突然泄了气，问道，“大哥，你是认真的么？”

　　“认真什么？”

　　“小夭啊！”

　　“和小夭又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了，”无忧瞪了莫修远一眼，“你对小夭，你是不是喜欢她？”

　　莫修远心中一震，脸上却没有什么表情，伸手拿了茶杯过来，慢悠悠的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无忧看到莫修远这副神态，心中的猜测也有了答案，脸上的轻浮玩笑全部收了起来，“大哥，你不能喜欢小夭的。”

　　“为什么？”语气平淡，仿佛讨论着无关紧要的小事。

　　“因为她是谢小夭，”无忧顿了顿，语有些气急败坏，“南疆圣女江潆泓的女儿。就凭这一点，你就不能喜欢她。大哥，你不要糊涂！”

　　莫修远端着茶杯的手定住了，良久，才缓缓道，“迟了。”

　　迟了，已经迟了。第一次见她，他还不知道她就是谢青峰的女儿。她穿着粉色的衣裳，站在桃花树下一脸明媚清浅的笑意，漫山的桃花都被她比了下去。十六岁的女孩，在桃花下挽着剑，神色认真，仿佛眼里只有她的剑，可是看桃花的时候，说话的时候，一颦一笑都是千娇百媚的。

　　后来呢，明知不该却还是借着山匪的手认识了她，带着她一起看花灯，看她带着小猪面具纯粹的笑，看她拿着猴子糖人心满意足的样子……那个时候，就已经迟了啊。

　　莫修远轻轻上扬了嘴角，眼睛里的笑意也如那漫山桃花吹了春风一般，缓缓绽开。

　　无忧看着莫修远，想要说什么，却不知怎么开口。

　　“无忧，你还记得母后吗？”

　　“记得。”

　　“那一年母后还未去世，父皇也不是现在的父皇。母后发了高烧，整个皇宫里的太医都束手无策。父皇很担心母后，日夜为了母后念经祈福，连朝政也不管了，没日没夜的寻太医问话。”莫修远嘲讽笑了笑，“可是那些太医能有什么办法呢？不过是明哲保身罢了，谁也不敢真的给母后试新的药方。后来有个南疆的女人来了，自称是可以救母后的。”

　　“南疆？”无忧下意识的又追问了一句，“南疆圣女江潆泓？”

　　莫修远点头，“就是江潆泓，小夭的母亲。她说可以救母后，父皇却不敢信她，拖到了最后实在没办法了，才肯让她试一试。母后确实醒了过来，可身体虚弱，整日缠绵病榻，不得好转。不过两年，母后就去了。”

　　无忧惊讶，当时她年岁尚浅，并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等她大了，皇宫之中却不再有人敢议论关于母后的事情，整个宫廷之中似乎都对此讳莫如深，她也就渐渐不再询问。可如今听大哥的意思，竟然是别有内情了。

　　莫修远并不管无忧心中震荡，仍旧说着，“世人都以为是那南疆圣女医术不精，才害得母后虽然熬过了高烧，却熬不过接下来的两年。”

　　“难道不是？”

　　“父皇既然不信江潆泓的医术，也知道江潆泓其实是南疆圣女，但还是肯让她医治母后，你说，这是为什么？”

　　“可父皇和母后少年时就成了亲，恩爱十几载――”

　　“少年夫妻，相互扶持，本该是伉俪情深，是不是？可当年父皇还不是皇帝，程家也没能在朝堂上一手遮天。可能怪就怪在母后出身太好，惹了帝王猜忌吧。”

　　“可是大哥，当年父皇并不是――”

　　“父皇并不是太子，是不是？”莫修远脸上嘲讽之意更加明显，“若是太子，恐怕也不会娶了程家幺女，更不会给了母后正妻的位置。若真的是太子与当朝丞相结了亲家，你说皇帝会怎么想？”

　　“可父皇对母后，父皇为了母后直到现在也没有立后，连沈贵妃这样得宠的人，也因为冒犯了母后而被打入冷宫，父皇怎么，怎么会――”

　　“无忧，母后缠绵病榻的那两年，你当真觉得，是江潆泓的手笔？江潆泓要有多大的本事，才能瞒着满朝文武后宫妃嫔，加害当今皇后呢？”

　　“母后为你取乳名无忧时，父皇说这名字并不好，像个平常百姓家的孩子，显不出你身份的金贵尊崇来，可母后却说，像个平常百姓家的女孩子才好，一生顺遂，无忧无恼。母后，怕是早就明白了。”

　　无忧看着莫修远，说不出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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