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天丝
天色昏暗下来，两人在林间生了火，坐在火堆旁休息。
书晴雨手中握着几根翠色的细长草叶，垂头编织。温暖的火光下，女子的脸庞显得格外温柔。
突然书晴雨皱了皱眉，似乎对编出的东西有些不满意，把它放在一边，重新折了一些草编起来。
宁岚支着下颔盯了许久，出声问道，“刚才那个不是挺好的嘛，怎么不要了？”
书晴雨摇了摇头道：“还不够好。”
她的眼睛始终专注地盯着手中的草叶，不停地尝试着不同的编织手法。
每编出一种精美的花纹便有笑意从嘴角漾开，然后被她默默记在心里。
宁岚在一旁看的心痒，也忍不住从旁边扯了几根草叶，学着编了起来……
她有些泄气地把手中编的乱七八糟的东西丢到一边，心中对书晴雨越加佩服。
看着细心编织的娴雅女子，宁岚打趣道，“晴雨，你编得那么用心，莫不是要编给你的心上人罢。”
书晴雨闻言双颊微红，眼眸露出一些柔意，却又突然转为黯然，编织的动作也慢了下来。
“怎么了？”宁岚疑惑。
“没什么。”书晴雨顿了顿，继续编了起来，却也没有反驳之前宁岚的话。
宁岚盯了一会便无聊了，索性盘腿打坐，闭目修炼起来。
月光如练轻轻围拢在白衣女子的身边，乳白色的月华没入女子肌肤中，神秘唯美。
书晴雨眼底闪过一丝惊异，却什么也没说，低头若无其事地继续进行手中的事。
天光微明，熄了火后便又继续上路了，这次轮到宁岚帮书晴雨寻找天丝银虉草了。
“晴雨，天丝银虉草长什么样子？ ”
柔靛色衣裙的女子看了宁岚一眼，指尖凝出一丝淡青色的灵力开始在空中描画，随着时间的流逝，天丝银虉草的轮廓慢慢显现出来。
看着那柔长细白，草叶如兰的植株，宁岚觉得有些熟悉，好像在哪见过？
“你见过？”书晴雨问道。
宁岚微愣，原来不觉间将心里的话说了出来。便应道：“嗯，这给我感觉很熟悉，应当是不久前见过的。”
“你想得起来是哪吗？”书晴雨有些迫切地问道。
宁岚努力地回忆了一下，问道，“你在这桐梧杪的时间里都没有见过天丝银虉草吗？ ”
书晴雨摇了摇头，“没有。”
这段时间里她只去过两个地方，如果桐梧杪没有的话，那么……
“我想起来了，我曾在坛空山的悬崖上见过几株跟这个长的一模一样的草植！”
书晴雨有些疑惑的拢眉，说道，“ 天丝银虉草一般都是成片生长的，怎么会长在悬崖上？”
“那…”宁岚皱了皱眉。
“不管怎样，去看看总归是没错的。”见身边的人为难，书晴雨笑了笑，柔声细语道。
“好。”
两人立马出了桐梧杪，来到坛空山。
在坛空山中，宁岚再次寻到了之前躲避的那个小树林，低头往树林旁边的悬崖望下去，一片瀑布飞流直下，清澈的深潭幽深。
书晴雨低头看了看崖底的深潭，道：“这个潭的灵气倒是十分充足呢。”
宁岚笑了一下说：“那是自然，这可是空山猿吸收月华的地方。”
说起月华，宁岚突然想起，自从被空山猿刺刺中后，好像都没有什么不适的反应，不是说不能见到月亮吗？虽然她每晚都在修炼，但宁岚就不相信没出过月亮，难道是她体质特殊？
“宁岚？”
宁岚回过神来，看到书晴雨略带担忧的眼神，她摇了摇头。
低头往下看去，宁岚往悬崖壁上搜寻着天丝银虉草的踪迹，可她在脑中有印象的地方看了好一会儿，都看不到什么。
宁岚觉得有些奇怪，持剑跳了下去，御剑飞在半空，一寸一寸地搜索着石壁。终于在一处地方看到了一些草根，周围有明显被拔过的痕迹。
宁岚仰头对书晴雨道，“我发现了一些痕迹，你来看看这是不是与天丝银虉草有些关联！ ”
书晴雨闻言跳了下来，轻巧落在逆雪上。她仔细看了看那白色纤细的根茎，肯定道，“确实是天丝银虉草的根。”
宁岚看了看天丝银虉草周围光秃秃的一片，目露遗憾，正要说什么。书晴雨突然道，“天丝银虉草向来是成片生长的，既然这有，那么这周围一定有一片天丝银虉草。”
“可……”宁岚迟疑。
“这崖壁有问题。”书晴雨的手在天丝银虉草根附近的崖壁摸索着，突然道。
未及宁岚反应过来，书晴雨便拉着她的手猛地往崖里撞去。
宁岚吓了一跳，闭上了眼睛。
没有预想中的头破血流，脚落地的时候她还犹在梦中。
慢慢睁眼看了看周围……一片黑暗。要不是她还拉着书晴雨的手，宁岚都怀疑书晴雨不见了，这程度也只有伸手不见五指可形容了。
修士一般都可以夜视，这般情况显然不太正常。
空中隐隐传来一种奇怪的味道，阴凉诡异，宁岚下意识后退了一步，背抵在石壁上，湿寒坚硬的触感自身后传来，她浑身一僵。
书晴雨也触到了石壁，她拉着宁岚的手微微收紧，给宁岚带来一丝安慰。
“有东西。”宁岚听见身边的人低声提醒道。
冰盾悄然竖立起来，不多时，冰盾开始颤动，乒乒乓乓的声音在冰盾上响起，宁岚心中越发警惕。
令人担忧的是她发现在这个环境中灵力流逝得异常快，之前取云母草灵时就消耗了许多丹药，现在两人身上的丹药都所剩无几了。
更别说那东西还隐在暗处，这么个黑漆漆的一片，什么都看不到。
宁岚将逆雪握在手上，灵力细细输入剑内，逆雪发出了淡淡的白光，将两人的面目照出些许。
书晴雨心一动，取出一块夜明石。夜明石照亮的范围比之逆雪更宽，二人周围都被照亮。
两人看着前方一片浓稠的黑暗，面目凝重，光似乎被什么东西阻拦了一般，始终无法穿越过去。
黑暗中似乎有一个更深更黑的漩涡，缓慢旋转着。
宁岚试探着向前走了一步，那漩涡一顿，倏然射出几根刺来，她抬盾一挡，铛铛几声，又沉寂了下来，依着夜光石的光，宁岚看到盾上多了几块黑色的蚀洞，流稠的黑色液体自洞中流下，滴到地上，冒出一缕黑烟。
“有毒！”书晴雨一惊，急忙把宁岚拉过来，往她嘴里塞了一颗解毒丹，确认她无事后，自己也迅速吞下一颗解毒丹。
漩涡的旋转开始变快，又是几枚刺射了出来，二人连忙敛息，宁岚又竖了几块冰盾在二人周围。
“节约灵力。”书晴雨轻声提醒道。
“我有分寸。”
宁岚从储物袋中抽出一柄普通的飞剑用力丢入那片黑暗中，以做试探。
飞剑被吞噬了去，却没有出来。
两人沉默。
这时，黑暗中的东西似乎被惹怒，毒箭不要命似的喷射出来，用于抵挡的冰盾都被腐蚀了许多，似要支持不住了，体内的灵力在一番运动之下流逝得更快。
这般被动的局面实在不行。
必须要把那东西逼出来。
书晴雨是水木双灵根，她弯腰双手按住地面，淡青色的灵力通入地下，不多时，对面便传来一声愤怒的兽吼，有些诡异的声音，似人非人。
宁岚不禁看了身边人一眼。
温度越发寒冷，阴寒冰湿的感觉更加明显，那团黑暗压着夜光石的光向这边过来，黑暗逐渐抵达两人面前，书晴雨按在地上的手骨节发白，薄汗涔涔。
宁岚快速扶着她站了起来，往后退了一步，紧靠石壁，黑暗没过两人先前站的地方，冰盾早已腐蚀完毕，情急之下召出水盾覆满二人全身。
水盾刚成，黑暗吞没了全部。书晴雨手中的夜光石彻底失去了它的效用。
水盾颤了颤，被压得变了形，书晴雨握住宁岚的手臂，与她一同往水盾输送灵力。
黑暗中，灵力流逝的速度更快。才不过几息，灵力居然快没有了！
水盾破碎的瞬间，宁岚反身抱住了书晴雨，以背抵挡了射过来的毒刺。
毒刺刺及白衣女子皮肉一半，又被排斥了出来，掉在地上。书晴雨满目愕然，一只手颤抖地碰了碰宁岚的后背。。
“我皮糙肉厚，不怕。”宁岚见她好像被吓到了的样子，不知道该如何解释，只好宽解她道：“我练习过一种功法，可以让人肉体的防御力大大提升，不用担心，我没事。”
饶是如此，书晴雨眼中仍出现了一丝慌乱和后怕。
只是两人虽离得近，却因这环境，以致宁岚没有发现书晴雨的神色变化。
隐约的破空声骤然响起，忽如其来的危险感让两个人身体微微战栗。
太快了，宁岚来不及反应，她死死按住想要为她挡住攻击的书晴雨，闭目等待着毒刺的到来。
忽然，意外发生了。
刺眼的月白色光芒自白衣女子身上迸出，击退了黑暗，把洞中照了个透亮。
书晴雨半晌才睁开了被迫闭上的眼，眼前一切令人惊诧。
这是她梦寐以求的景象。
一大片的天丝银虉草。
银白色的草丛在阳光照耀下闪闪发光，银光粼粼，微风拂过，这片银白的海浪便轻轻翻涌，夺目之极。
她屏住了呼吸。
突然想起了身边的宁岚，书晴雨急忙检查起她的身体，确认宁岚全身上下没有伤痕，又得宁岚的再三保证才停了下来。
二人站在银白色的海洋中，不敢轻举妄动，灵力开始以不易察觉的速度开始慢慢恢复。
离两人不足百米的距离，一个样貌诡异的妖兽逐渐显现了出来。
那妖兽周身泛着不正常的瓷白，身上布满着黑色的尖刺，皮肤上皆是黑色的皲裂的纹路，眼睛黑洞洞的像一个漩涡，阴测测地盯着二人。
宁岚手中紧握着逆雪，书晴雨也拿出了她的武器——一根柔韧的纱带。
风过，整片海洋银光闪闪。当中缠斗在一起的二人一兽格外显眼。
他们所处之地已是一片狼藉，哪怕是以柔韧著称的天丝银虉草也抵不过灵气的肆虐，残破满地。
宁岚身上衣物破烂，染了血迹，书晴雨被宁岚迫着服下所有解毒丹，虽身上血迹斑斑，可好歹未曾中毒。
那妖兽身上被纱带牢牢裹住，动弹不得，但也可看出纱带也快支持不住了，隐隐有撕裂的迹象。
二人身上的灵力都有些入不敷出，正喘息着，纱带突然炸开，那妖兽猛向两人扑来。
二人与那妖兽缠斗已久，精神早已疲惫不堪，灵力几近枯竭，只堪堪能够分开往两边躲去。
那妖兽知那柔靛色衣裙的女子修为弱，便转头向其扑去，宁岚转头，惊惧大喊。
“不要！”
声音在银海圈圈震荡开去，扑向书晴雨的妖兽突然被一道白光击倒在地，随即便与白光纠斗起来。
二人对这场变故有些愣神，书晴雨迅速奔到宁岚身旁，拉着远离了原地。
宁岚仔细看着缠斗的双方，有些惊讶地瞪大了眼。
居然是空山猿……
这厢书晴雨已择了不少天丝银虉草，只等出去了。
她浑身衣物残破，伤痕累累，那妖兽专挑软柿子捏，受的伤比宁岚还多，还好未曾中毒。她轻轻拭去嘴角溢出的血迹，向担心看来的宁岚宽慰地笑了笑。
宁岚掏出仅剩的一颗回春丹递给了书晴雨，她推拒再三，宁岚强硬地给她喂了下去。
书晴雨眼睫微颤，吞了下去，身上的伤痕慢慢消失。再抬眸，看向宁岚的眼神有些复杂和暖意。
但当宁岚看向她时，她又恢复原本的冷静清淡模样了。
那方空山猿也取得了胜利，那妖兽伏倒在地，没了动静。
空山猿黝黑的面孔满是得意正向着两人过来，宁岚面上有些放松，突然眼睛大睁，持着逆雪往空山猿身后刺去。
逆雪剑刃闪过一道月白色的光芒，诡异的妖兽被劈成两半落在地上。
这一剑的威力……宁岚自觉有些不对。
那妖兽在地上彻底没了气息，它的血肉皆为乌黑色，且一触及外界便立马开始腐烂，阴冷而难闻的气息弥漫开来。巨兽的皮肤片片皲裂，似沙般开始消散，就这样一边消散一边腐烂，那妖兽的身体逐渐变少。
“咦？”宁岚突然在妖兽身体里看到一根莹白如玉的筋，筋上流光隐隐，尤为奇特，随着妖兽肉体的腐烂也在慢慢变得透明。
书晴雨早已过来，见状呼吸骤变急促，眼见那筋就要开始消失，连忙伸手探向它。
素白的指尖沾上几点黑色的血液，书晴雨动作微滞，随即将白色的筋提了出来。
“晴雨，你没事吧。”书晴雨在她印象中一直是一副淡定自若的模样，宁岚还是第一次见书晴雨这般。
她注意到书晴雨提筋时的一瞬凝滞，便拉过她的手，想要看看怎么样了。
书晴雨轻柔却坚持地将手抽出来，对宁岚笑道：“我没事。”拢在袖中的手却不由自主的握紧。
宁岚放下心来，问道：“你知道这是什么妖兽？”
书晴雨把那根白色的兽筋收入袋中，回答道：“那是疔猳。周身瓷白，有黑色皲裂纹路，身上布有毒刺，其筋携于身上可抵挡出窍期修为以下任意一击。”
“那岂不是是天然的防御法宝了？”宁岚惊讶道。心想，也难怪书晴雨这般急切了。
书晴雨点了点头。
一旁的空山猿被忽视，有些不满，呜呜叫着彰显自己的存在感。
宁岚侧头看去，被它的表情取乐了，笑了笑。那空山猿越发不满，伸手在白衣女子面前，粗大的手掌晃了晃。
宁岚突然明白了它的意思，翻了翻储物戒，只剩下一样可吃的了。
她把先前在玉肴阁买的糕点取了一块放到那粗黑的手掌上。
袖珍的糕点在空山猿掌心就像一个人手中托着珍珠一般。
空山猿有些不满地撅撅嘴，另一只手将糕点用两根指头将糕点捏起，丢入嘴中。
咋吧片刻，眼睛突然一亮。
空山猿满足地回味了一下，便开始走，粗壮的手臂挥了挥，招呼着二人跟它走。
宁岚回头看向书晴雨，放松笑道，“终于可以出去了！”
“是啊。”书晴雨回了白衣女子一个柔柔的笑。看似放松，却在女子转头的时候眸光黯淡下来。
前面带路的空山猿不知何时悄然回头看了书晴雨一眼。
…………
两人告别了空山猿，行走在离开坛空山的路上，周围一片宁静。
因着天色已晚，再加上书晴雨也要回去，二人便决定再休息一晚，明日再分别。
温暖的火光下，仍旧是女子温柔编织的模样。
两人早已换了衣裳，现在也看不出之前的狼狈。
宁岚盯着书晴雨许久，终于还是忍不住问道：“晴雨，你…真的没事吗？”
那妖兽全身都是毒，万一有些症状不太明显……
“没事。我自己的身体我知道的，不用担心。”她又向宁岚笑笑，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平静。
宁岚的心即使还是有些不安，但还是渐渐放了下来。
一夜无月。
天明时分，两人便要分别了。
宁岚看着面前眉目平淡的女子，心中有些不舍，还有些敬佩，明明她的修为高出书晴雨近一个大境界，可在很多方面却不如她，面对危险时她反而比自己更冷静。
常让她有一种修为颠倒的错觉，好像她才是金丹期，而自己不过筑基。
宁岚叹息道：“晴雨，你一定是哪个世家小姐吧，不然怎么懂得这么多？”
连先前白瑚石对云母草灵的诱惑力也是初见时两人聊天时她告诉自己的。
书晴雨脸上的笑容似乎停滞了一瞬，待宁岚再看，还是那副温和微笑的模样。
“我哪是什么世家小姐，不过是一个卑贱的家仆之女罢了。”书晴雨回答道。
“晴雨……”宁岚看着眼前的人道：“你不必妄自菲薄，你不比任何世家小姐差，相信我！”
“我知道了。”她笑笑，似乎真的相信了。
“伸手过来。”书晴雨温柔道，拉过宁岚伸出的手，细心地将一条银白色的编织手链系在宁岚的手腕上，目光异常认真专注。
似乎这一次分别后在没有相遇一样——但或许，这也是事实。
宁岚心里微微收缩，有些不舍。
“这是我送送给你的礼物。”
宁岚的手摸着那漂亮的手链，爱不释手。微窘道：“可是我没什么礼物了。要不……要不你吃几块糕点吧。”
宁岚把玉肴阁的糕点盒拿了出来，打开递到书晴雨面前。
她愣了愣，捏了一块尝了尝，“味道不错。”
宁岚也吃了一块。
两人又讲了一会儿，终还是不得不分别了。
“晴雨，你能告诉我你家在哪吗？”宁岚问道。
“我家…”书晴雨犹豫一会道，“不必了，有缘我们会再相见的。”
宁岚一怔，没想到书晴雨会拒绝，她沉默了一会道：“那么…有缘再见。”
“有缘再见。”书晴雨笑道。
目送着白衣女子远去的身影，书晴雨终于收敛了脸上的笑意，悲伤自那深如潭水的眸子中漫了出来。
冷漠一寸一寸冻结了她的表情，泪水夺眶而出，在不知何时变得苍白若瓷的脸上肆意流淌。
她的手指尖泛着不正常的瓷白，黑色的皲裂纹路自指尖逐渐蔓延开来。
……
“我们，不会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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