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一棵小草

　　把醉意朦胧的王细贵送回家，郭小武内心非常不平静。虽然在部队里天天抓训练执勤，但也没少学习大政方针文件，对农村的一些优惠政策也是有所了解的。

　　可能是在部队里养成的认真扎实的工作作风，郭小武突然感到有一股正义感的力量在感召着他。自己毕竟是枫树湾村土生土长出去的山里娃，是这方水土养育了他，眼见乡亲们应该享受的优惠政策享受不到，应该脱贫致富的依然在贫困线下挣扎，他想去镇里见一个领导，顺便带些年货回来送给孤寡老人和困难户。

　　二十多里的泥雪山路，早就被打工回乡的农民工踩得光溜溜的，又是寒冬，路面像结了面镜子，稍不留意就会摔个跟头。郭小武从路边草丛里随手薅了一把毛草拧成绳子，把脚上两只鞋五花大绑起来，这才歪歪扭扭走到山下，好不容易挤进开往镇里的小面包，连个座位也没有，只好弯着腰站到终点。

　　从面包车出来，郭小武腰都直不起来了，他揉了揉发麻的双腿，远远地望见有一溜摆地摊的在那卖年货，他趋步上前一看，这些可都是城里人见不着的好东西。有用茯苓皮熏制的金黄色腊肉，有刚出锅的千层雪花糕，更有那晒干的山野菜土鸡蛋，过年端到饭桌上的山珍海味在这里都能买到。

　　郭小武来到一家卖土猪肉的摊主面前，想给困难户家都称些猪肉过年，摊主一抬头，郭小武就愣住了，这不是本村的罗叔叔吗？都是枫树湾村的人，这么好的猪肉不留着自家吃，还挑到镇里来卖？罗建国也认出了郭小武，赶忙给他让座，顺便要砍一块猪肉给他。郭小武赶忙推脱说：“罗叔，您看看剩下的还有多少斤，我全包了。”

　　罗建国疑惑的问：“小武，你家不是有年猪吗？咋还买肉吃？”

　　郭小武就把去困难户家慰问的事跟他说了，罗建国听完后眉头一皱说：“小武，不是罗叔说你，你刚回来，村里的事还不大了解，看起来你是在帮贫困户做好事，不明情理的还以为你有什么企图呢？听我的话，赶快回家，把这事忘了。”

　　做好事也不行，郭小武更加要弄清这里面的原由，他顺便就问起罗建国家的生活情况。罗建国说：“小武，你当兵走时，我那时也年轻，家里面勉强也过得去。可是五年前，孩子大了成家单过，你婶又得了重病起不了床，家里一贫如洗，我说申请贫困补助吧，村里说我不够条件，昨天你婶喝了口鱼汤后把病整发了，没钱看大夫，我只好把年猪挑来卖了，换点钱给她看病。”

　　对罗建国家的情况，郭小武是了解一些的，当年当兵走时，他家的两个孩子要吃没吃要穿没穿，夏天还能对付，到了冬天全家连双像样的衣服都没有，孩子上学都是穿着草鞋去的。没想到都十多年过去了，他家还是那么困难，过年了还要卖猪肉看病，郭小武心里一阵难受。他从口袋里掏出200元钱递给罗建国：“别卖了，快拿这些钱找个大夫吧，猪肉也挑回去，过年了怎么也要吃顿肉啊。”罗建国再三推辞，郭小武把钱往地摊上一扔，转身就走了。

　　来到镇上，各村来办事的人来人往，各个屋子挤满了各村的主任和会计，他们都是到镇上领工资补贴的，看到郭小武站在走廊里，马有才从里屋走过来说：“小武，你怎么下山来了，这个时候到镇里来有事吗？要不要我帮你引荐一下，镇里的领导我都熟。”

　　因为扶贫的事，郭小武开始对他有些看法，就推辞说：“我到街上办点年货，顺便来镇里瞧个人，你忙吧，我能找着。”

　　见郭小武不给面子，马有才拍了拍手里刚发的工资袋说：“怎么了老同学，不给面子，回头我请你喝两口，街口那家炖肉火锅很有名，你还没尝过吧，我可是来一回去一回，说好了，不见不散。”听到里屋有人喊，他打个招呼就进去了。

　　郭小武挨个办公室看了一眼，突然眼前一亮，在一个办公室里，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他敲门报告：“报告首长，我能进来吗？”

　　办公室里坐着的是当年送郭小武当兵走的武装部长徐刚，他现在是镇里的副书记，听到郭小武熟悉的声音，喜出望外，忙起身把郭小武迎进沙发里坐好，他拍着郭小武的肩膀说：“小武，你现在出息了，听说立了功还准备提干，不得了哦。”

　　郭小武听完，知道徐刚还不知道他退役的事，见他这么抬举自己，感到有些对不起他。如果没有他的帮忙，当年体检差点过不了关，就因为感冒鼻子有点不通气，体检的大夫要把他涮下来，还是徐刚找接兵干部说情，第二天重检才顺利通过的。郭小武抽出一棵烟递给他说：“老领导，你是扶我上战马的人，无论我干啥，我也是你的一个兵，何况我就是从大山里走出去的孩子，什么官啊民的都一样，信念只有一个，就是你当初送我的那两句话，认认真真的做事，平平淡淡地做人。”

　　想不到当初随口说的一句话，郭小武还牢记在心，徐刚内心一阵激动，他盯着郭小武说：“你这个时候回家是不有什么事瞒着我？算来也有十多年了，有回地方的打算没？如果想回来，过来接我的班，我也快退休了，正需要一个像你这样正直的人过来管事。”

　　“老领导，你现在都副镇长了，这个工作好做吗？我也不瞒你了，既然你问到我，我就跟你交个底吧。我离开部队了，这次回来就是回家看看父母，看看能在农村找点什么事做不？”郭小武小声地说。

　　徐刚好像听错了，他说：“郭小武你再说一遍，要回来找事做，你在部队上犯错了还是怎么的了？你不是刚立功吗？怎么就回地方了呢？”

　　郭小武干脆竹筒倒豆子一五一十地把部队精简整编，自己选择回乡创业的事全部倒了出来，说完以后还长舒了一口气。

　　听完郭小武说的话，徐刚愣住了，他没想到郭小武好不容易从山里飞出去，现在又回到了原地。他考虑半天说：“郭小武，你回部队还能不能改过来，重新选择安置。你听我把话说完啊，你是我送出去那么多当兵的人中，最有出息也是最有希望提干的一个，我走到哪里都以你为荣，你现在选择回乡创业，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犯什么错了呢？赶紧给部队打报告，看看能不能有挽回的余地。”

　　郭小武没想到徐刚也不赞成他回乡创业，本来想咨询一下镇里扶贫的事，现在这个场合是不能提了，他安慰徐刚说：“大哥，你放心吧，这个选择我是经过反复思考的，而且我是从这里走出去的，我终究还是要回到这里，你就当我是这山上的一棵小草，在这里生长，也是要在这里扎根的。”

　　见今天时机不成熟，郭小武寒喧几句后告辞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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